外传《且向花深觅素心》第一章“劳骨苦心”
青峦叠嶂,云雾浮沉,日光涟漪,千山连绵,溪泉潺潺,花草摇曳。
便是在这山水秀美的深山中,雄伟辉煌、错落有致的屋宇点缀山前峰后,成威严隐秘的世外园林。这偌大园子的一角,深窄的山谷中,如茵碧草间,房屋三两,孩童四五,却是并无欢畅笑语。
身着灰衣、墨发高束的男子,正负手踱在孩童中间,目光滑过小小身躯。那些孩童,皆是两脚前后开立,前腿屈膝成水平,后腿蹬直,脚尖内扣,上体正对前方。
中有一女童,年岁最幼,总角垂髫,颇为可爱。她前腿如弓箭之弓紧绷上劲,后退如箭矢一般挺直,正头挺胸、塌腰合胯,静立不动,较其余年岁稍长的孩童,更为专注。
那男子遥望山峰入云,悠然道:“心渺,昨日教与的诗,可还记得?若是记得,背来听听。”
“记……记得,”另一女童紧张稚嫩的声音道,“青青……园中葵,朝……朝……露……待日晞。”随即,便抿住嘴唇,半晌不言,生生憋得满脸通红。
灰衣男子看也未看,随手一扬,手中蓦然多出的灰影横扫心渺。心渺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地,看看男子,忙爬起重又蹲好弓步,强忍眼中汹涌泪水,怯生生道:“请无住师父责罚。”
“亦止,你可背得出来?”风无住并未理会心渺的话语,整整手中灰色棉布编成的鞭子,声音冷漠问道。
那最为年幼的女童吞吞口水,舔舔略微干裂的嘴唇,稚嫩声音吟道:“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亦止才满四岁,你又比她大两岁,同是学武艺诗文两年,却是难及她一半。受罚事小,入不得问剑阁事大。”风无住忽然手腕翻动,先后扫向其余孩童。几人都是身子摇晃,更有人瞬间跌倒,独有亦止稳如磐石。
风无住见状道:“你们别忘了,入不了问剑阁,便是死路一条。毕竟,风氏堂,不养闲人。”孩童闻言俱是脸色大变,纷纷站好,故作镇定地摆好弓步,不敢言语。
“今日弓步便到这里。”指着不远处一字排开的铜盆道,“去练定睛法罢,俯身目视水底,再以手向眼泼水。切忌,泼水之时不可眨眼。”
孩童们争先恐后地奔到水盆边,倾身看水。单单亦止缓缓站直身子,才缓步走到盆边,负手俯身,静静盯着水面。
风无住仍是悠哉来回踱步,道:“从明日起,除亦止外,其他人每晚定视明月的时长再加半个时辰。”
然而,月上树杪,亦止同余下孩童,立于悬崖上,凝视圆圆月轮,整整一个时辰,不曾有半分动作。
三年光阴,匆匆而过,当初的四岁孩童,长高不少,却是毫无天真烂漫,愈加冷静淡然。几个孩童整日在一处学武读诗,闻鸡起舞、苦读硬背,渐渐对所学熟稔,不分伯仲。
“你们在风氏堂中学了这许多,不过是皮毛而已。今后,琴棋书画、诗酒茶花,样样不少。而今日起,便同这三位师父学画、棋、琴。”风无住说着,指指身后三人,续道,“三年后,便是问剑阁的入阁试练,你们的生死,全在那一天。琴、棋、书、画俱佳者,方能学剑。许是有人生有人死,许是无人生还。”
七岁上的孩童,到底幼稚,惊恐地看看风无住无甚表情的面庞,作揖答应。
黑白两色落棋枰,四方厮杀费思量,执子茫然犹豫久,放定刹那成永长。松烟轻磨流幽玄,墨床常伴孤烛泪,挥毫走纸端正字,遍书诗词赋曲文。工笔细描眉眼间,泼墨山水氤氲远,金碧装点千里卷,方寸扇面绘蛱蝶。桐木七弦张幽思,轻抚徘徊并莺语,铿锵声声遏流云,五音皆全诉无心。
年华总是无情,纵使几个孩童日日用功四艺同文武,暗自较劲争高下,仍是难挡噩梦般的一日终将到来。
转眼之间,亦止已届十岁,越发平静如深水,喜怒不形于色。试炼那日,早早来到问剑阁前,看看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大字,又看看身后的万丈深渊,颔首思虑,心中波涛汹涌。
“亦止,我不想死。”心渺走到亦止身边,可怜兮兮道,“我不想只活短短十二载。可是,我学艺不精,以为到了这日,万事都会好,不想还是一如既往地糟糕。”
亦止侧首看着她担忧神色,故作镇定道:“莫慌,待到立于山崖边再害怕,也是不迟。”
不多时,风无住携几位师父同来,俱是淡定从容,仿佛并未觉这是关乎性命的大事。风无住手持长剑,甩袂趺坐在问剑阁前,面无表情道:“琴棋书画,各位师父分别试过相同题目,但凡有一位师父认为不可,便不必继续,等在旁边就好。”
五个少年面面相觑,严肃神情中不乏紧张恐惧,更是深深皱眉,摩拳擦掌。
“最后,”风无住摩挲手中长剑,道,“同我比试武艺,我若点头,你才能活。”
话音甫落,风无住便对书法师父点点头,后者引着少年们落座书案前。书法师父扫视几人,淡声道:“今日,我的题并不难,以小楷书《灵飞经》,全然无误者,自可去寻绘画师父。”
少年们闻言,轻舒一口气,忙埋头奋笔疾书。不过半个时辰,五人先后奉上写有工整端正的字迹的白宣,且经书法师父满意点头,才略微高兴地迎来绘画师父。
临摹《扇面画碧桃图》、抚奏《长相思》,少年们虽未臻于完满,还好都是熟练,且无一人被认为功力不足。当棋师父摆放棋枰时,少年们不复初时的惊恐不定,渐渐趋于平静。
“我布下一局已至官子的棋,能执白胜五目者,方可同风师父对战。”棋师父悠闲地黑白交替布子,着几人依样落子,布好局后便徘徊在各人间,执黑对弈。
五人初始还认真思虑落子,后来渐有人手举白子犹豫不定。尚嫌稚嫩的少年不禁头涔涔,紧咬下唇、皱眉思索,连手心也沁出汗水。亦止也是如此,不时瞥见棋师父愈加缓慢的步伐,执白之手游移在棋枰上空,闭眸片刻强自平复心绪,才睁眼缓缓落子。
“尚未落子之人,不必下这局棋,等在旁边罢。”棋师父忽道,惊得一人手中白子“啪”地一声掉落棋枰,许久,才跪倒在地,行个大礼,泪如雨下。
余下三人,看看那两人,皆是牙关打架、手指颤抖,为棋师父催促,才勉强继续弈棋。终局后,却有一人执白只胜三目,正要苦求,为风无住冷冽神情吓住,才踉跄走到悬崖边,跪倒无声抽泣。
亦止、心渺同另一少年相视无言,单从眉眼间便看出彼此深渊般的恐惧,未及以眼神相互安慰,就见风无住右手持剑走来,站定后,缓缓伸出带鞘长剑。
“我出百招,接住八十招以上者,可活。”风无住言简意赅道,左手指指那余下的男童,见他抱拳行礼后,频频出招,不过三十招便将他打倒在地,随即目光落在心渺身上。
心渺身子微晃,还是强自镇定走到风无住面前,恭敬一礼,紧盯他招式,认真应对,自缓渐快,虽是不免有些慌乱,却是生生接住眼花缭乱的几十招,直到第八十一招为风无住一剑制住。
风无住看看两臂微颤的心渺,面无表情道:“你,到我身后等着。亦止,该你了。”
亦止忽觉两腿略软,深吸口气,迈出几步,强自冷静走到风无住对面,无声抱拳,定定看着风无住。眼随剑尖、出拳果断、掠掌如风,亦止举手投足之间毫无幼稚,满是从容不迫,见招拆招,竟然在七十招后仍是未见慌乱。风无住出剑愈加迅疾,剑风带起亦止的长发飘飞。
心渺不由得细数出声道:“七十七、七十八、七十九、八十,”声音忽地拔高,显见兴奋,又道,“八十一、八十二,八十三……”
直至第八十九招,开始张皇的亦止才胸前受了风亦止一剑。
“可以,不枉你日日在断心崖前苦练。去罢。”风无住虽是赞赏,语声却寒凉如冰。亦止闻言,气喘吁吁地行个礼,稳步走到心渺身旁,忽然两腿一软,幸有心渺扶住,才不致跌倒。
风无住看着等在不远处的黑衣蒙面人,道:“你们,是自己跳下断心崖,还是要人帮忙。”
三人早已抱作一团、泣不成声,听闻此言,更是伤心欲绝,良久,方止住哭声,满脸泪痕地手牵手,挪到悬崖边,望着云雾翻涌的万丈深渊,一齐迈步向前,踏空飘落,从此不见。
亦止凝望寸草不生的崖边,死死抓着心渺的手腕,咬牙忍住眸中打转泪水,心中道:“无人告知我们,入了问剑阁是怎样光景。虽是生还,许是不如他们,跳崖了却无那苦楚。赴死,到底比偷生,容易许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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