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中天只冷冷看着文氏,夫妻将近二十载,他哪里不知道文氏在想些什么。
文氏哪里会替顾初云着想半分,舍不得的终究只是老太太那一半的嫁妆罢了。
见他半晌不说话,文氏也有些慌了,这还是她嫁给顾中天这么多年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当年顾家在京城不显,若非是顾中天年轻有为,她的爷爷如何也不会选中顾中天的。
倒真叫文氏的爷爷说对了,低嫁有低嫁的好,别的不说,这么多年内宅里头向来都是她说了算,就算是当年老太太在世的时候,对她也是多有忍让,哪怕她当真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儿,顾中天也只是提点两句,事情也算是了了。
但这样的眼神,文氏还是第二次见到。
第一次,是她趁着顾中天外出时灌了那怀了孕的丫鬟一盏鹤顶红,将那丫鬟赶出去了,那个时候顾中天的神色也是这般,寒冷且疏离。
从那次之后,她也晓得顾中天是有脾气的,看似对她还和平常无异,可只有她知道,都变了,一切都变了,不管她给顾中天收了多少通房丫鬟,抬了多少个姨娘,这顾中天待她再没有之前亲和。
若换成了之前,文氏兴许还有些担忧,但如今她是一点都不怕了,这顾中天只怕也没几天好日子了,他不替几个孩子着想,难道自己也不替几个孩子着想吗?
想及此,文氏更是说道:“反正不管怎么说,老爷这法子都使不得,怕老爷病的太久,并糊涂了罢?”
她想明白了,只要她死咬着不松口,难道顾初云还能从库房中将东西抢去了不成。
如今站在这儿的都是顾家人,等着老爷一去,她便不承认老爷开口说的话,任凭她顾初云乃是当朝宠妃,可她断定这顾家是没一个人会开口替顾初云说话的。
顾中天连看都不想去看文氏一眼了,夫妻做到这个地步,实在是有些可悲,“太太不必再说了,这件事我心意已决,我已经写了几封信出去,信中的意思已经写得很明白,老太太的嫁妆一分为二,一份留在府中,一份交给初云,你莫要再惦记老太太那剩下的嫁妆了。”
文氏一下子怔住了,半晌才冷笑着说道:“老爷可真是将这件事瞒的透彻啊,怕我抢占了云贵妃娘娘的东西,连这样的法子都用出来了?老爷莫要忘了,我也是出身世家,抢占老太太嫁妆的事情却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说完这话,她索性转身就走了。
顾婕见状,忙跟了上去,一出院子门就说道:“娘亲,您和那般的小贱蹄子生气做什么?我听说祖母的嫁妆少说也有十万两,就算是真的只得了一半,也够咱们用得了。”
文氏气的眼眶发红,却仍旧不想叫女儿看见,如今深吸一口气,才将肺腑之间的委屈压下去。
瞧了瞧女儿那姣好的面容,想着女儿如今都十六了,可亲事还没有着落,一下子眼眶又红了,摸了摸女儿的头,更是说道:“还真是娘的傻丫头,说实话,最叫我生气的不是你祖母一半的嫁妆,是你爹的态度,你爹怕早就筹划好了,却将咱们瞒的死死地,你说叫我如何不生气?”
“更何况你祖母的那一半嫁妆本就该是咱们的,为何要平白无故落到外姓人手上?我倒是宁愿给那庶出的几个分了去,都不愿意给那小贱蹄子!”
顾婕也不喜欢顾初云,但却不敢不喜欢如今的云贵妃娘娘,只低声道:“娘亲,原先您时常劝我要我不要任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如今怎么反倒是想不明白了呢?只怕爹爹早就想好了的,若是您越反对,只怕和爹爹闹得越僵,到时候传出去了只怕会惹得人笑话。”
“倒是叫我说,这东西给了便给了,权当做打发叫花子了,若是为了那么些东西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那就划不来了。”
文氏欣慰地看了女儿一眼,拍拍她的手,道:“你倒是长大了不少……只是娘本打算这几日去文家与你二舅舅商议你与你五表哥的亲事,看样子得抓紧时间才是,若是真的等你爹去了,只怕你又得熬上三年了。”
“前些日子外祖母与二舅母提起这门亲事来,二舅母不是不同意吗?”顾婕是晓得自己有几斤几两的,更是晓得自己是配不上五表哥的。
文氏却冷笑一声,“你二舅母不同意又能如何?若你二舅舅同意了不就成了?”想当初她提出拿出三万两银子的陪嫁来,可顾婕二舅母还是不答应,如今老太太一半的嫁妆没了,她也拿不出三两万银子的陪嫁出来了。
只是这门亲事,她却是势在必得的。
顾婕却是有些犹豫了,“娘亲,二舅母是个什么性子,您是知道的,就算是外祖母和二舅舅答应了这门亲事,若二舅母不愿意,她也不会松口的,就算是真松了口,那我以后难道还有好日子过……”
“她敢!”文氏本就气的很,如今更是冷声道:“这文家如今还轮不到她来当家了!”
顾婕却是难得的好脾气,都说高嫁女低娶媳,可您看看姐姐,她如今过的可还好?如今爹爹只怕没几天好活了,可她婆婆依旧不准她回娘家来,姐姐这些年吃得苦,旁人不知道,难道咱们还能不知道吗?叫我说,还不如寻一寒门子弟,到时候我真的嫁过去了,还能躲心疼心疼我……”
文氏气的嘴角抽了抽,有气无力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还低嫁,当年我嫁给你爹爹也算是低嫁了,如今落得什么下场?本就家世单薄,居然还要将你外祖母一半的嫁妆分给别人,明日我就去你见你二舅舅,趁早将这门亲事给定下来。”
顾婕撇撇嘴,没有说话。
她可是想的明白,就算是这门婚事真的定下来了,只怕短时间内也不会成亲的,她二舅母哪里会让她五表哥等自己三年?到时候一定寻了由头推了这门亲事的……
这边顾初云还坐在内间,看着丫鬟伺候着顾中天喝下药,才道:“您好好歇息,我明儿再来瞧您。”
方才皇后娘娘已经派人传话来了,只说顾家也相当于她的娘家了,叫她好好陪陪顾中天最后一段日子,不用着急回宫,至于太后娘娘和皇上那边,她会开口解释了。
皇后娘娘不希望她回宫,她也不想回宫。
顾中天却执意道:“不用了,我想和你说说话,有些话若是这个时候不说,只怕以后再也没机会说了……”
今儿一天他的话已经够多了,如今说上一句话,便喘很久。
顾初云顺从地坐在一旁,道:“那您说罢,我听着了。”
“我……我对不起你……”说完这话,顾中天又咳嗽了很久,“如今皇上虽宠爱你,但我知道,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在宫里头的日子怕是不好过罢……有银子在手上,对太监宫女出手大方些,旁人自然会在太后娘娘……咳,和皇后娘娘跟前说你的好话的。”
顾初云心头发暖,她隐约记起来当初在顾家的时候,很多次顾中天下朝都会派人给自己送来些小东西,有的时候是一盒脂粉,有的时候是两串糖葫芦,有的时候是两只烤乳鸽……这样的待遇,还是顾府中头一份的。
想及此,她只点头说好。
顾中天絮絮叨叨说着话,无非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甚至连要顾初云睡觉之前喝上一碗牛乳都说了,只说这样会睡得更好些。
这样的顾中天,顾初云还是头一次见到。
当真是病的久了,顾中天的身子便渐渐歪了下去,顾初云要丫鬟伺候着他睡下了,便缓缓走了出去。
南景轻声道:“娘娘,原先您住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您一大早就起来了,要不要回去歇一歇?”
顾初云摇摇头,道:“不着急的,我听说京城之中有位名医,姓仲,医术了得,这位大夫来给老爷瞧过病了没?”
“自然是没有的。”南景眉目之中也皆是惋惜,轻声道:“说是这位仲大夫虽年纪不大,但因为医术了得的缘故,所以架子颇大,一般人是请不动他的,据说管事也曾去请过他几回,可他如今正在研究一味新的药,所以管事连他的人都没有见到,就被赶出来了。”
玉萤却是热不住撇嘴道:“叫奴婢说,这位仲大夫怕也是光有美名罢了,这太医都瞧不好的病,他哪里瞧的好?”
更何况,这大夫想要研究医术,也是极为花钱的,顾家给的诊金也颇为丰厚,傻子才不来了。
可顾初云不知道的是,这仲大夫身后的靠山是谢七爷,哪里会将这些银子放在心上?
顾初云更不知道的是,那夜她身中钟情蛊的毒,仲大夫已经给她瞧过一次病了,“医者父母心,派人再去请仲大夫一趟便是了,只说要是他能治好老爷的病,哪怕是将老太太那一半的嫁妆给他都无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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