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前进很平稳,叶昔心里很忐忑。
豪华轿车的前后排由拉丝纹理的金属隔断分开,私密性很好。内饰是定制的,有着跟车子的主人同样的精致,柔软的是素雅的白色真皮,坚硬的是珍贵的黑胡桃木。车里飘着淡淡的椰子味,仔细闻,还能捕捉到一丝油香。
二十分钟前,椰林餐厅,孙乐替元昱邀请她共进午餐。
想到临出差前她信誓旦旦答应元昱的那几句话,叶昔看向那一排整齐的黑色轿车时,心里七上八下地打起了小鼓。
元昱当时还回复了她“我记着”。
然后现在就被逮了个正着。
叶昔为难之间,孙乐微笑着出言解围:“叶小姐放心,昱总说‘尊重您的意见’,所以如果您不方便,我也有办法应付,不会叫您难做的。”
说完,偷偷地向她眨了一只眼。
她偶像就是她偶像,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轻松。叶昔爽快地应了“方便”,可站起来的时候,看着眼前那盘刚点的椰子鸡,又犯了愁。
“不能浪费食物。”叶昔很为难。
孙乐微微点了点头:“对噢。那...咱们要不要带走?”
他帮她要来打包盒,亲手仔细装好,最后还给塑料袋打了个完美的蝴蝶结。弄好一切,孙乐自然地帮她提着,叶昔很不好意思,还是向他要了回来自己提着,亦步亦趋地跟着孙乐走向豪华轿车。
“叶小姐。”上车前,孙乐忽然喊住了她,“其实昱总是想亲自来邀请您的,由我代劳,是他二次考虑后的结果。”
叶昔顿了顿,环顾四周。虽然现在路上没几个人,但元昱非同一般,要是他去餐厅接她确实过分引人注目。她点了点头:“我理解的。”
孙乐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倒叫叶昔不理解了。
车里,叶昔望着放在造型古朴的托盘中,那份与车子格格不入的椰子鸡打包盒,后悔,十分后悔。
她又小心翼翼地扫了眼坐在身侧的男人。
元昱支着下颌倒向车窗,似乎想离这份打包产品远一些,线条清晰的侧脸白得发光,一副黑胶框的眼镜让他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他大部分的脸对着窗外,从叶昔的角度只能看到挺翘的鼻尖,像漫画似的,与脸形成一个完美的三角。
也像漫画一般安静。从上车到现在二十分钟,元昱一个字都没说。
答应吃午饭是愉快的,但见到元昱有压力也是真的。
叶昔无意识地玩弄着安全带,计划了许久,终于开口:“昱总,我是早上的飞机...”
元昱猛地转过头来,犀利的眼神将她盯住,仿佛就等她开口好将她捉住。
被他一看,叶昔计划好的说辞忘了个精光。
他要生气了他要生气了。
元昱扬起下巴,柔软的嗓音里确实带着气:“如果没有被我碰上,是不是你答应我的饭,就要和那个男的吃?”
叶昔闭起嘴巴,咽了口唾沫。
这些话怎么自动转成了文字?
好像在哪里看过。
接下来,男主角该问女主角那个男人是谁,他们之间什么关系,她是不是变心了。
不对不对,她和元昱不是这样的。
元昱见她不答,眼帘一眨,再睁开时微微皱起:“叶昔,你有记着答应过我的事么?一边说回来就跟我联系,一边不回我的信息;一边说不敷衍我,一边又把答应过跟我吃饭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
他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转而盯着那份打包盒,好像它才是做错了事的那个,元昱对着打包盒冷下脸,道:“你这样,很不尊重人。”
“...是我不好。”叶昔略带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元昱也有这种玻璃心的时刻。这次虽然她不是故意,而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耽误了,但事实也是她没有做到对元昱的承诺,“我下次注意。”
元昱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脸上的神情舒展开来,声音还残留着小小的生气:“你最好真记得。若有下次,我就不会给你主动认错的机会了。”
叶昔眨眨眼睛,忽然明白了孙乐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
元昱不亲自去找她,不是因为怕被人看见,而是因为在赌气。她甚至坏心眼地想,如果刚才自己顺着孙秘书的话说“不来了”,那说“尊重她的意见”的元昱在这车上该气成什么样子?
叶昔忍下笑,满口答应:“昱总教训得是。”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阵,元昱先发话了,他朝打包盒示意了下,换过话题:“你喜欢吃这个?”
叶昔抿着唇,这事儿有点一言难尽。
“不喜欢?”元昱又问。
“喜欢的。”
“好吃么?”
“...一般。”
“...用椰壳做的餐食,我吃过一家好的,带你去。”元昱掏出手机,给前排的孙秘书发信息,并不降下隔断,他边发边问她,“通行证带了?”
叶昔本想说这不是“椰壳做的餐食”,听了他后半句,才知道他要带她去港城,连忙道:“昱总,上次是您帮了我,这顿饭该我请客,那由我选地方好不好?”
“不好。”元昱断然拒绝。
叶昔还没来得及抗议,元昱又道:“跟我吃饭,没有让你请客的道理。”
“昱总...”
“下次吧,下次让你选地方。”元昱勾了勾嘴角,转开脸结束了对话。
叶昔抠了抠安全带的卡扣,居然不知道手该放在哪里。
车队进入港岛,在岔路口逐辆分开,前往不同的方向。外人无法知晓有谁坐在哪辆车上,坐在车上的人又要去向何方。
其中一辆开进闹市,在一家门廊古朴的中式酒楼前停下。
这酒楼太老了,老得连地下车库也没有,不管是谁都只能在门口下车,从大门走进酒楼里。元昱下了车,理了理本就不带一丝褶皱的西装,大步绕到叶昔所在的一侧,亲自俯身为她拉开车门。
叶昔扶着车门站起身,抬起脸便看到了那块经历了一甲子风雨的牌匾。“涟华酒楼”四个大字撞进眼里,写得偏侧有势,风韵古雅,叫人忍不住停下脚步欣赏。
元昱随叶昔站定,见她仰望着牌匾看得入神,会心一笑,赞道:“确实好眼光。”
他偏转下颌,低声为叶昔介绍:“六十多年前,涟华酒楼开业之初便得了饕客偏爱,上门者众。老板心善,不愿让穷人望店生怯,特意将大门做得朴素,但这样又怠慢了前来的贵客。有年轻的食客给他出了个主意,大笔一挥写下‘涟华酒店’,让老板制成牌匾挂在门口,又指点礼宾,将抬头赏匾的客人引进雅间,把埋头进门的客人请进大堂。
老板不懂字,却也愿意依言为之,果然既圆了心愿,又招待好了贵客。而这位赠字的人,便是后来的书法大家王问樵老先生,这是他年轻时的第一件作品。”
元昱讲得认真,叶昔也听得认真,攸忽间她转过头仰面看他,对他温柔地笑了笑。
元昱下意识张开了嘴唇,笑意沁入眼底,又陪叶昔站了一会儿,才让礼宾引路,跨进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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