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四年三月中旬,商洛山附近的河南府陕州境内。
“嘭!”
一声巨响伴随着门板砸地的声音响起,一座破旧的家院院门被粗鲁的踹开,一队盔甲破旧的官兵踩着杂乱的脚步声闯了进去。
“奉知府大人的命令,凡是陕州辖内的民户,每家必须交十斤粮食救济灾民!”
为人一名穿着罩甲的军官拿着告示对着瑟瑟发抖的一家小民宣读着,随后一挥手,身后五六个官兵二话不说立即开始动手搜粮。
一家老小缩在屋中,惊恐万分的看着手持腰刀的官兵四处翻找粮食,年仅四岁的孩子顿时吓得哇哇大哭。
军官对于这种场面早已习以为常,只是冷冷的瞥了一眼他们,便不再看他们。
皇帝御驾南巡的消息早已传到河南,河南巡抚李仙风严令各地征集粮草,对开封和洛阳二地的灾民进行大力安抚。
洛阳和开封是河南最重要的地方,也是皇帝此次南巡最有可能驻跸的地方,听闻皇帝要来,整个河南官场都炸了锅,表现出前所未所的团结,上下一心做好表面形象。
军官无聊的看着院中一块木板上刻着的物价:稻米、粟米,每斗二两三钱,小麦一斗二两一钱,一升盐银九分,清油一斤一钱六分,猪肉一斤一钱八分,棉花一斤二钱三分......
近年来天灾不断,今年则更盛往昔,引起了各地物价的不正常腾涌,可以说到了“米珠薪贵”的地步,山东之地一石米二十两,而河南灾情最终,有的地方甚至飙升到一石一百五十两银子。
“找到了!”
一名官兵翻箱倒柜后终于发现了藏在柜子后面的一小袋粮食,将之提在手中垫了垫。
一家五口顿时慌了神,二十出头的小妇人更是死死拦住官兵道:“军爷,你们不能拿!这是我们一家人最后的活命粮!”
为首官兵没有理会她,将她推到一边,一挥手道:“走了!”
“军爷......”
三个大人追出屋外,全都扑倒在为首军官的脚下,老妇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道:“我们家年年缴税,这是家中最后的口粮了,军爷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为首军官喝道:“胆敢抗拒官府,给老子滚一边去!”
说话间,他抬脚将老妇人踹到一边,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使劲太大了,老妇人被踹得移出去数米,头一仰磕在院中石磨上,顿时鲜血涌下,不省人事了。
“娘!”老妇人的儿子见老娘没了气息,顿时大怒,抄起院中的锄头砸向军官。
军官大惊,连忙躲得躲开,待稳住身形后,他猛的拔出腰刀劈向男子,顿时鲜血淋漓,男子抽搐了几下便倒下了。
男子的妻子小妇人顿时惊叫连连,对那军官不停的捶打。
那名军官看着小妇人,怒骂道:“妈的!打死这疯婆娘!”
随后几名官兵上前,对小妇人一顿拳打脚踢的,打得她满地打滚,直到打的不能动弹为止。
为首的军官眼中寒光闪闪,道:“他们是李贼的同党,已被我等斩杀,全都割下脑袋拿回去请赏!”
说话间,他听到屋中的哭泣声,却是那四岁孩子的哭声,军官盯着屋内,慢慢的抽出腰刀,显然是动了斩草除根是杀机。
他身旁的一名官兵阻止道:“大哥,他还是个孩子,说他是流寇同伙也说不过去啊。”
那名军官猛的收回腰刀,一挥手,几名官兵带着一小袋粮食一涌而出。
约莫一刻钟,一名老汉拿着锄头进入了小院,见院中的三具无头尸身,顿时嚎啕大哭了起来。
......
大队身穿破烂盔甲的官兵载着粮食行进在官道上,周围的百姓见了莫不慌忙逃窜。
运粮官兵所经乡村之地,满目荒凉,四野萧条,皆是十室九空,道路边上,不时可见倒伏的饿殍。
队伍中,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河南副总兵陈永福见此情景,长叹了一口气,长时间的旱灾,兵祸,流贼的洗劫,河南处处,惨不忍睹,这类惨状陈永福在河南各地看得太多了,他已经麻木了。
在去年年底,藏身于商洛山的李自成等流寇时不时的下山袭击周围各地,最远的甚至出现在洛阳境内抢掠。
治下不靖,流贼声势又不大,河南的官员们不敢上报,唯恐遭到朝廷降罪免职。
听闻最近皇帝会巡视河南,陈永福心中隐隐有些期盼,若是天子见到此情此景,定会龙颜大怒,罢黜掉这些欺上瞒下、祸国殃民之辈吧!
陈永福从心底佩服皇帝,敢御驾巡视流贼遍地的河南,他不怕被流贼冲击圣驾?
不过他心中有些疑惑,皇帝是不是不知道李自成复起了?
陕州位于李自成藏身的商洛山附近,沿途中有不少夹在在流民中的流寇,探头探脑的盯着官兵押送的粮草,他们时不时的怂恿身边饿红了言的流民打劫官兵的粮队。
随着官兵凶神恶煞的开着鸟铳无差别射击,流民们在倒下一些尸体后顿时惊醒,迅速一哄而散。
押运队伍刚出陕州城不远,周围便有不少闯军马兵出现,不时奔来迎往,想要截了这支运粮队伍。
刘永福立即派出军中哨骑,不断的驱赶这些流贼马队,他的骑兵虽然战力比流贼马兵强上一些,但周围的流贼太多,为了安全起见,他不敢派出更多的骑兵去拼杀。
陈永福身侧,是一名浓眉大眼,全副武装的年轻将领,正是他的儿子陈德,历史上曾在洛阳攻防战中射瞎李自成的左眼。
陈德策马微微靠前,对着陈永福一拱手,一本正经道:“军门,标下请命率一千家丁击溃这些流贼!”
陈永福的眼中闪过慈爱之色,但依旧板着脸道:“不准!保护好粮草!”
陈永福作为河南副总兵,掌管的军队虽然不少,但真正有战斗力的还是自家这一千名强悍的家丁,这也是陈永福倚仗的实力。
陈德见父亲拒绝,也不顶嘴,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
思绪间,运粮大队路过一个村落,村落中东倒西歪地分布着一些泥笆墙构成的小院。
陈永福下令原地休息两刻钟,任何人不得扰民,自己则和儿子陈德下马边走边聊。
看着村落四面种植着稀疏的小麦,陈永福叹息道:“德儿,为父想托人将你调到南直隶。”
陈德微微沉吟,道:“父亲大人是想让我入天武军,投奔太子殿下吗?”
陈永福赞赏的看了他一眼,道:“河南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李自成死灰复燃已成定局,崇祯八年时,闯王高迎祥和李贼曾攻打过洛阳,且损失惨重,传闻其深恨洛阳,若是李自成卷土重来,将来一定会屠城泄愤,到时只怕河南官场会因此遭到清洗。”
陈永福本想请调江南,但被河南巡抚李仙风坚决否决了,好说歹说并许下承诺,保举他为河南总兵。
陈永福自知走不掉,只能让自己的儿子离开,找好下家,在江南的皇太子正是不二选择。
二人交谈间,便走入了村落中,只见村中以老弱居多,个个衣衫褴褛,面色枯黄,他们麻木坐着站着,见陈永福父子二人过来,皆一仇恨的目光看着他们。
一座破旧的小院前,一个瘦弱的老汉坐在门前一块石头上死死盯着穿着盔甲的陈永福。
这样的情况让陈永福非常纳闷,他不曾祸害过老百姓,为何这里的百姓以这种眼神盯着自己,他走近询问道:“老丈可认得我?”
老汉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陈德道:“家父是河南副总兵,做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老丈为何如此仇恨我等?”
“光明磊落?”老汉惨然一笑,道:“老汉不明白,总兵大人也是为人父母之人,为何要纵兵抢走我家活命的粮食,还以通贼的罪名杀死我儿子和媳妇?”
陈永福皱眉道:“真有此事?”
老汉指着院子内,嚎啕大哭道:“还有我那可怜的老伴,可怜他们的头都被砍走了!”
陈永福二人连忙进院一瞧,果然看到三具被砍了脑袋的尸身。
陈永福早就听闻当地官兵筹集粮食时抢掠乡间之事,没想到居然还做出这等泯灭人性的事情!
看着三具尸身,陈永福冷声道:“陈德,本将命你,速速查办此事!将草菅人命的大胆狂徒捉拿归案!”
陈德身躯一直,立即道:“标下领命!”
见老汉仍在痛哭,陈永福叹息了一声,命人取来一大袋粮食留下,便策马离开了村子。
当天下午,陈德便找到了那几名杀人的官兵,将他们以军规正法了,此事引起了陕州知府和当地将官的强烈不满。
数日后,陈永福带着粮草回到洛阳城交了差,却听同僚们说皇帝取消了御驾南巡。
“皇帝不来了?”陈永福呆住了,没想到盼到的是这样的结果。
他听到有官员议论说,皇帝的御驾刚出了紫禁城,便被京师一大群文官拦住了,以御驾安全为由,死活不让皇帝出京巡视。
陈永福叹息了一声,很是失望,更加坚定了让儿子陈德投奔皇太子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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