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帮我进……进步……部?”
沈一贯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完全不理解张重辉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关键是,为什么要拿着刀对他说啊!!
“咳咳……这个……”沈一贯尴尬咳嗽两声,接着小心劝说道:
“重辉小兄弟啊,我与你之间无冤无仇,咱就是说……你能不能先把刀给收起来?咱们俩之间有话好好说,慢慢说,行不行呀?”
沈一贯尽量用‘温柔’的语气劝说着张重辉,实在是因为他害怕对方会像亡命之徒那样偏激。
万一因为自己一个言语不当,惹得对方不痛快发疯了,直接冲上来捅自己一刀可就完球了!
在劝着张重辉的同时,沈一贯也在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心中暗叹真倒霉的同时,他更是准备找时机逃跑!
“啊?”张重辉似乎才发现自己手里握着刀一般,他一副‘你误会了’的样子笑道:
“沈大人,伱误会了,我没有恶意,这刀是我刚削完果子,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说话间,张重辉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削好的梨,直接便是怼到了沈一贯的嘴皮上,还很热情道:
“这是我给沈大人你的见面礼,快,吃吧!”
沈一贯十分想要拒绝张重辉的‘热情见面礼’,奈何在拥窄的小巷子里,他的身后只有墙壁,是退也不能退,只好被迫‘收’下了对方的礼物。
众所周知,哪有人一见面就送人‘梨’的,而且还是削好了直接怼到对方嘴里头!
沈一贯几乎可以肯定!张重辉的精神状态肯定不正常!这就是一个疯子!
沈一贯很清楚,惹谁也别惹一个疯子!虽然他实在是不想吃梨,但没办法,眼前的‘疯子’不仅手里有刀,看起来还很身强力壮!
而他沈一贯虽然体格也不差,可终究年龄摆在那了,此刻的他只能是一个可怜无助又苍老的花甲老汉。
再次感叹着‘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的同时,沈一贯十分痛苦的咀嚼起了张重辉‘投喂’给他的梨。
被一个手里拿着刀的疯子逼着吃梨,这种荒谬的事情,沈一贯做梦都想不到,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此时此刻,沈一贯在心里头发誓,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吃梨了!!!
“好吃吗?”张重辉还不忘笑着问道:“甜不甜?”
少年笑得很是热情,然而正是这份‘热情’,落在沈一贯的眼里,却是十足的‘癫狂’!
“癫了!癫了!这个癫子!”沈一贯心里头疯狂呐喊着,然而面上只能小心回答:“好……好吃……挺甜的……”
“好吃就好。”张重辉满意地笑着,紧接着又说起了自己的目的:
“实不相瞒,今日我在刑部衙门见到沈大人你的第一眼,就被你的面相给惊到了!
我有预感,只需要假以时日,你定能入阁拜相!荣登这大明朝的内阁首辅之位!”
“咳咳咳!!”沈一贯也不知是被梨给呛到了,还是被张重辉的‘豪言壮语’给吓到了,总之他疯狂咳嗽了起来,咳嗽间他还不忘说道:
“慎咳咳言……咳咳咳……慎言!”
见花甲老人咳嗽成这样,身为‘晚辈’的张重辉十分‘贴心’的用拿着刀的那只手,轻轻地帮沈一贯拍起了后背,一边拍还一边说:
“沈大人别激动,入阁当首辅而已,这只不过是一个‘小目标’罢了。相信我,只要你愿意听我的建议,就算是你最想要实现的那一个‘大目标’,肯定也能够轻松成就!”
几乎就是在张重辉说出‘大目标’这三个字的那一刻,沈一贯咳得更严重了!
他咳得老脸通红,就连已经吞咽下去的梨屑都从鼻孔里喷了一些出来!
见沈一贯如此激动,张重辉似乎很是兴奋一般,他直接就是摊开了讲道:
“沈大人!我就知道!你一定很期待满朝文武,都是你们浙江人的那一天吧?”
张重辉此言一出,咳嗽到极致的沈一贯直接便是咳到吐出来了!
他扶在墙边疯狂咳着吐着,看起来好像很是难受的样子,却更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此时此刻,沈一贯的内心是崩溃且震惊的!咳嗽带来的肉体上的痛苦对他来说已经不值一提了,最令他感到恐慌的,是一旁的张重辉!
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会知道他的心中所想?
到底是谁指使他来的?!
沈一贯几乎不敢置信,他深埋在心底里几十年的心思,就这么明晃晃被一个十三岁的‘疯子’给拆穿了!
心中满是震惊与疑惑的同时,沈一贯更是觉得自己见鬼了!
本来他想着自己都已经吐了,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张重辉应该嫌弃地往边上退退,防止被呕吐物溅到身上才是。
然而,张重辉不但没有退后,甚至还乐此不疲的给他捋起了后背,一副晚辈关怀长辈的模样!
沈一贯是真的醉了,本来想趁对方嫌弃退后之际,自己好抓准时机,趁机逃跑!
可如今这种情况,他是想跑,也跑不了啊……
“重辉小兄弟啊。”沈一贯顺好气后,无奈又无力地对张重辉说道: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祖父在世时我从未得罪过他,他死后我也没有弹劾过他。
我只是一个小小翰林而已,你究竟是受了谁人的指使,才想要来加害于我啊?”
沈一贯说得很是可怜无助,与此同时,他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
沈一贯很清楚,如今妖书案还没有了结,张重辉这个‘人证’是不可能‘真正自由’的!
所以,绝对有人在暗中跟踪!
而且跟踪张重辉的人,恐怕还不只是东厂的人!
沈一贯深知这一切,更深知自己和张重辉所说的每一句话,说不定都会传到皇帝陛下的耳朵里!所以,他必须要慎言!
“沈大人,你在说什么啊?”张重辉似乎不理解对方在说什么一般,又是道:
“我知道你很想进步,我更知道你很想在朝堂上拉一支专属于你们浙江人的‘老乡会’。
相信我,我能够帮你实现这一个理想,只要你答应帮我办一件事就可以了。”
“诶诶诶!!”沈一贯急得都想要伸手捂住张重辉的嘴了,他是真的怕了张重辉这张口闭口的‘拉帮结派’之语。
万一这些话传到皇帝陛下的耳朵里,他可还怎么进步啊!!
“重辉小兄弟,老夫都六十的人了,只想在有生之年,尽可能的为皇上效力,为我大明朝效力。
我不知道你与你背后,究竟都是些什么人想要加害于我,我只求你们放过我这把老骨头吧!”
沈一贯说话间连连拱手作哀求状,一副无奈又卑微的模样。
哪怕面前的张重辉只是个与自己孙子同辈的少年,可沈一贯却仍旧没有一点长者该有威严。
如此倒反天罡的一幕若是让旁人瞧见了,只会让人觉得这个‘老人家’很可怜。
不远处,正在暗中观察的东厂番子们,便是这样认为的。只不过他们的笔下,可不会留情。
看着面前卑微到了极点的老人家,张重辉的眼中不仅没有生出一丝怜悯之意,反倒还十分淡然地轻笑了几声。
轻笑间,张重辉凑到了沈一贯耳边,用只有对方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说了一段话。
东厂番子们不知道张重辉对沈一贯说了些什么,他们只知道张重辉说完人就走了。
而原先还可怜兮兮的老人沈一贯,此刻他的老脸之上,只剩下满脸的愕然与呆滞。
除此之外,还有不可置信,与恐慌!
……
张重辉就这么走了,没了‘威胁’的沈一贯也一脸凝重的回到了家中。
沈一贯回到家中时,天已经快要黑了,才刚一进门,他就听到了自家老媳妇儿那没完没了的絮叨声。
“天都快要黑了,你怎么才回来?是不是在外头养女人了?
我警告你可别忘了!要不是我爹花重金替你四处打点,你早就被赶出翰林院了!
你个三甲一百三十七名的倒数进士,我警告你别想……”
“行了!”沈一贯本就心绪杂乱着,刚一回到家就被老媳妇儿这样戳着心肺念叨,他实在是忍不住恼火起来,并对老媳妇儿吼道:
“是三甲一百三十六名!不是三甲一百三十七名!三十六!是三十六!你个老太婆怎么老是记错啊!”
对于自己‘只有’三甲第一百三十六名这件事,沈一贯的嘴上虽然总是在自嘲着,可其实他的心底里头,对此事是十分膈应的。
有句话叫:我可以自嘲,但你不能附和。
沈一贯便是如此。
他可以笑着对所有人说,自己这个三甲进士感觉有些丢脸,但他不能接受别人直接笑话他名次低。
朝中的同僚们都是人精,虽然有很多人心底里都看不起沈一贯这个三甲第一百三十六名的‘垫底’进士,可他们面上是不会说出来的。
沈一贯知道别人看不起他,也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总在外人面前主动自嘲自己只是个三甲进士。
自嘲的本质,更多的是希望通过自我批评后,能够使别人不要再主动提及此事,最后甚至还卑微的希望别人能够安慰自己一句:
“其实你没有那么差,其实你已经很棒了。”
这是一种自卑的方式,很多人都会用此举来小心维护着自己那颗脆弱的自尊心。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人非圣贤。
沈一贯也是自卑的,同时,他也是不甘的。
他并不认为自己比那些一二甲的进士要差,他甚至经常觉得:我上我也行!我比他牛逼!
一个自卑又自负的人,往往是十分矛盾的。这样矛盾的一个人,往往也很需要他人的支持。
然而,身为沈一贯最亲近的家人,他的媳妇儿不但没有支持夸奖他,甚至还老是拿他最敏感的这件事来戳他的心。
戳心也就算了,关键还他媳妇儿还总是记错他的名次,不是记成一百三十七名,就是记成一百六十三名。
沈一贯很生气,气自己家的黄脸婆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留,更气自己如今所拥有的这一切,很大程度上还是这个黄脸婆及她的娘家带给他的!
事实证明,绝大部分女人,不论到了多少岁,都是不讲道理的。
被沈一贯吼了一嗓子的沈妻,当即便是瞪着眼睛,对自己的丈夫发出了一声质问:
“你吼我?你居然敢吼我?”
沈一贯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要不是身上的银子不够了,他今晚是真的连这个家都不想回,直接留在青楼过夜算了!
沈一贯没有回答媳妇儿的问题,他也懒得解释这么个数十年如一日的争吵话题。
然而,沈妻却是不肯放过他了,她直接便是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诉说着自己这些年以来的不易:
“呜呜呜……我上辈子到底造的什么孽啊,嫁给了你这种没良心的男人!想当初,要不是我爹听说你伯父是沈明臣,他便不会应下这门亲事了!
我嫁给你几十年了,几十年来我孝敬公婆,给你生儿育女,陪着你,跟着你吃了几十年的苦!
好不容易等到你考中进士,结果你还得罪了张居正,险些被赶出翰林院!
那时我回娘家跪着求我父亲为你四处打点,这才保住了你的差事,可你不但不对我好些,反倒是对我一年不如一年,呜呜呜……
我做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啊!早知道我就不嫁给你了!不嫁给你,我也不会因为你的事而老是去跟我娘家人要钱,惹得我娘家那边都在厌嫌我了……
呜呜呜,我活这一辈子,到底都为了什么啊……
你个没良心的,我看咱们俩干脆和离算了,你重新去找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我出家去庙里头当姑子,不碍你的眼就是……”
沈妻这样一哭一闹,沈一贯只觉得头皮都快要炸裂开了,一阵心理建设之后,他无奈说道:
“能别闹了吗?咱俩都六七十岁的人了还和离?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赶紧去把饭菜热一热!我在外头累了一整天,都快要饿死了!”
沈妻倒也没有再撒泼了,毕竟她也就只是嘴上发泄一下而已,实则一点也不想和离。
一把年纪了和离丢人事小,关键要是真和离了的话,那她就真的只能出家当老姑子去了。
而她的丈夫现在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说不准还真能再找个年轻貌美的继室。
沈妻擦擦眼泪,准备去给自家老头热热饭菜,然而在走之前,她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你今天回来这么晚,真没在外头找女人?”
“没有!”沈一贯十分不耐烦地矢口否认,末了还十分有理地气恼道:
“我说你能不能别老是疑神疑鬼的?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问问你自己,我自从娶你到现在,都几十年过去了?别说是纳妾了,我就连其他女人的手都没有碰过!
你自己去外头看看,哪个男人像我这样专一的?我对你这般尽情尽义,你却还总是疑神疑鬼的怀疑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真的很令我感到心寒?”
沈一贯说的很是理直气壮,言语话间的质问之意更是满满当当,似乎不久前在青楼里的那段‘短暂’时光从未存在过一般。
沈妻见丈夫如此生气,不由得心生愧疚起来,眉眼低下的同时,她也在心中自我欣喜着想道:
“能嫁给这样一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专一’男人,也是此生一大幸事,这辈子就算是苦些累些,也无妨了。”
沈妻很是感动的去给丈夫热饭菜了,沈一贯暗自庆幸躲过一劫的同时,不由得回想起了张重辉对他说过的那段,令他感到毛骨悚然的话:
“想要进部其实并不难,想要满朝皆是浙党也不难。另外,我知道你私下里让人去刊印并传播了妖书。还有,你已经被锦衣卫给盯上了,他们就在我后头呢。”
回想起这段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沈一贯不由得浑身哆嗦了一下,末了他还忍不住恶狠狠地咒骂一句:
“混账!”
这位外人眼中总被‘南村群童’欺负的‘可怜老人’,此刻一改平日里的‘卑微’形象,眸眼中布满了阴翳与狠辣。
一直以来,沈一贯的目标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进部!
但光光‘进部’还不够!他还得要‘稳稳的’进部才行!
要想‘稳’,那他就必须得发展势力!必须得要有自己的‘党派’!
只有将党派发展!壮大起来!这才算是真真正正的‘进部’!
沈一贯的目标是‘进部’,但他还有一个‘最终目标’!
他的最终目标,如张重辉所说的一样。
他要有朝一日,满朝皆是他浙江人!
沈一贯埋藏在心底里多年的‘最终目标’,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张重辉给抖了出来。
而且就连他私下里派人刊印并散播妖书一事也……
其实‘散播妖书’一事,并不止沈一贯一个人在做。
如今的京师之中,‘搅混水’的人可以说到处都是,而且绝大部分还都是朝中的官员们。
“张重辉啊张重辉!你害死老子了啊!”
沈一贯咬牙切齿地念着张重辉的名字,恨不得将对方咬烂嚼碎一般!
目光阴狠间,沈一贯又疑惑了起来。
所以,张重辉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在指使?难道又是申时行?
不!应该不是申时行!
那还能是谁?总不能是张重辉他自己吧?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沈一贯自己都被自己给整笑了,他不由得轻蔑一笑道:
“一个十三岁的愣头小子,怎么可能啊!又不是他那‘神童爷爷’张居正!”
别养书呀老板们,呜呜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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