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您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看着眼前忐忑不安着的小太子朱常洛,张重辉有些好笑道:
“我只是一个被看管着的罪臣之后,皇上随时都有可能要了我的脑袋。
不,是要了我一整个张家的脑袋。所以我怎么帮您?又能帮您什么呢?”
“不,你能帮我!”朱常洛小脸憋得通红,似乎在纠结着什么,最终他还是说道:
“你一个罪臣之后都能帮你叔叔复了官职,这说明你很有本事,所以你一定能帮我!”
“哈哈哈。”张重辉干笑了几声,一副无奈模样道:
“太子殿下,您还是别打趣我了,我什么都帮不了您。”
“不!你真的能帮我!”朱常洛仍旧一脸笃定,甚至还有些生气地说道:
“本宫的郭先生就是被你四叔张简修给抓进诏狱里去的,郭先生被妖书无端牵连,何其无辜啊!”
“啊?”张重辉脸上写着疑惑,似乎还并不知道郭正域早就已经被抓了一般,他茫然问道:“郭先生?郭正域?”
“是啊。”朱常洛并不意外于对方的惊讶,他继续说道:
“听闻郭先生在诏狱里受尽了刑罚,本宫实在是于心不忍,这也是没了办法,才只能来找你帮忙。
所以……伱能帮本宫在你四叔张简修面前多说两句好话吗?只求他能多善待些郭先生,好吗?”
这一次,张重辉沉默住了。
当朝皇太子专门放下身段,跑来鸿胪寺找他这个被关起来的罪臣之后,目的居然只是为了让他跟叔叔说两句好话?
这合理吗?
显然,这不合理。
张重辉几乎可以肯定,这不是朱常洛的真正目的。而且对方这一次来,估计也不是万历皇帝的意思。
“张重辉,你能帮本宫吗?”见张重辉不说话,朱常洛又问了一遍。
“太子殿下,我出不去,没办法帮你。”张重辉只这样回道。
“那你亲笔写一些好话,我再让人将你写的这些好话拿给你叔叔看也行。”朱常洛如此说道。
眼看小太子铁了心要自己帮忙‘说好话’,张重辉也大概猜到了对方的真正目的。
“这恐怕没有什么意义吧?”张重辉似乎只是随口问一句而已,还没等对方给出回答,他又是郑重说道:
“能帮太子殿下实乃荣幸至极,还请您着人将纸笔拿来吧。”
……
半晌后。
朱常洛拿着张重辉随手一写的‘好话’出了鸿胪寺,随后,直奔北镇抚司衙门而去。
路上。
“王安,你说这样做,真的就能见到父皇了吗?”朱常洛有些忐忑地问着一旁的王安。
“殿下,您放心,可以的。”王安很肯定地小声说道:
“殿下,奴婢敢肯定,这个张重辉绝对不简单!而且依奴婢猜,皇上对他肯定十分重视!
不然就以张重辉这罪臣之后的身份,又总被搅进这些大事端里头,按理来说,他早就该被皇上给处死了!
可他不但没有死,还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好端端的活到了现在!又是救了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又是为他叔叔复了官职!
总之,奴婢觉得,此人很不简单!且只要跟此人有所牵连,就定会被皇上重视!”
“是啊……”朱常洛有些惆怅道:“父皇对张重辉这么一个外人都那么上心,而我身为他的长子,还得靠耍这种白痴的手段才能够见他一面……”
“殿下别难过。”王安安慰道:“皇上不见您只是因为怕您想太多,受牵连罢了,皇上心里是有您的。”
“真的吗?只是怕我受牵连而已吗?”朱常洛苦笑着,嘴上虽然总在问,可他的心里其实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殿下,别想太多了,北镇抚司到了。”王安说道。
……
与此同时,乾清宫。
当万历皇帝朱翊钧得知了此事后,本就被无数事端烦扰着的他,几乎是瞬间就发火了!
“太子去找张重辉求帮忙说好话?他是疯了吗!”
朱翊钧很生气,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恼怒下令道:
“宣太子进宫!”
朱翊钧倒是要问问看自己的太子儿子,到底抽了什么风!有事不来求他这个皇帝父亲,反倒是跑去找张重辉一个罪臣之后!
见皇帝陛下这样恼火,一旁的陈矩脸上写满了为难。
陈矩其实很想对皇帝陛下说:“太子都求见您好几次啦,可您都不想见他啊……”
……
朱常洛很快就收到了皇帝父亲的‘邀请’,一想到终于可以见到许久未见的老父亲,他是既激动不已,又忐忑不安。
朱常洛知道老父亲现在肯定很生气,毕竟他去找的张重辉,是老父亲最讨厌的‘那个人’的孙子。
可朱常洛没办法,没有安全感的他始终认为,他要是不这么做的话,恐怕直到自己的太子之位都被皇帝父亲给废了,也见不到皇帝父亲一眼。
哪怕知道自己这一次的所做所为,不仅会挨老父亲的骂,甚至也会没有一丝一豪的收获,朱常洛也得咬着牙去做。
王安说的对,他是太子,他的背后虽然有着一整个文官集团的支持,可这些人并不是白白支持他的。
朱常洛虽然年纪还小,可自幼便生长在尔虞我诈后宫中的他十分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其实不论谁当太子,对于文官集团们来说,都并不重要。
哪怕是换了一个朝代,对于大部分文官们来说,也不那么重要。
不过就是换一顶官帽,再换一身朝服,重新对着新的统治者跪下,喊“吾皇万万岁”罢了。
朱常洛很清楚,在这些读书人的眼里,利益才是最重要的,而这些文官们之所以拼了命的维护他这个太子,真正的目的,左不过就是为了跟他的皇帝父亲争权罢了。
朱常洛知道,自己身为一个没有后台,没有背景,更没有宠爱太子,要想坐稳这个太子的位子,他只能给文官集团们带来长久且稳定的利益可能。
也只有如此,他才能够获得这些人长久且稳定的支持。
眼下郭正域已经进去了,他这个摇摇摆摆的太子学生,哪怕是装模作样也得想尽办法将郭正域给捞出来!
只有这样,朱常洛才能让这些文官们看见他这个太子的‘诚意’!
只有这样,朱常洛才能让这些文官们,坚定的支持着他这个随时都有可能被皇帝父亲给废掉的皇太子!
只有这样,朱常洛才能够在这风雨飘摇间,勉强站在他那饱受圣宠的弟弟前头。
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消瘦又憔悴的自己,朱常洛满意的笑了笑。
“饿了那么多天,总算饿出了一副鬼样子……”
朱常洛心中喃喃着,他希望皇帝父亲在看到他这副憔悴的样子后,能够稍微心疼他一下,少骂他几句吧。
“父皇,我是您的长子,这大明朝的太子只能是我。”
……
乾清宫。
当朱翊钧看到许久未见,憔悴的不成样子的儿子后,多少还是有些惊讶的。
“哥儿,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瘦成这样了?”
听到皇帝父亲没有第一时间骂自己,而是关心询问自己,朱常洛难免的高兴起来。
然而朱常洛都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皇帝父亲语气不明地道:
“看来郭正域对你来说还真是重要啊,不仅让你为其四处奔走求情,还让你茶饭不思到如此憔悴,朕的这个儿子还真是有情有义呢。”
许是太久没见皇帝父亲,有些太过于激动,朱常洛激动到都有些理智混乱了。
加上父亲方才的那一番关心,诸多情绪混乱之下,导致朱常洛第一时间并没有听出来,皇帝父亲话里的真正意思。
十四岁的小少年,还真以为老父亲是在夸自己有情有义呢。
朱常洛忙是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来道:
“父皇,郭先生是儿臣的师傅,儿臣可以为他担保,他一定是无辜的!还请父皇您开恩放过他吧!”
朱常洛跪在地上,额头贴地求着,他不敢抬头看皇帝父亲,他害怕。
“你就这么相信郭正域?”
头顶传来了皇帝父亲的询问,语气仍旧是不明。
“回禀父皇,儿臣只是……”
“谁教你的?”
朱翊钧的这四个字,就这么轻飘飘的打断了朱常洛的所有思绪,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燃起的恐慌!
与此同时,朱翊钧正面色冰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
“好啊!”朱翊钧冷笑一声,道:
“朕的‘好儿子’才小小年纪,居然就这么会收买人心了啊!
你想救郭正域出去,然后好在前朝大臣们面前树立一个威望,对吧?
哪怕是救不出去,你也能让前朝大臣们看见你这个太子的仁德态度,对吧?
反倒是朕这个皇帝,朕要是不答应你,那就是朕的不是。朕就算是答应了你,最后的好处也全都是你得。
太子,朕没想到你这个儿子,居然也这么聪明啊!”
朱翊钧的每一句话,全都犹如惊雷一般,狠狠劈在了朱常洛的身上!
吓得这位怀着小心思,却一眼就被皇帝父亲给看穿了的胆小太子,急忙磕头辩解道:
“父皇!儿臣没有这个意思啊!儿臣只是担心郭先生的安危而已!仅此而已!”
“噢?仅此而已?”朱翊钧声音冷冷,突然怪笑一声道:
“哈,既然你这么担心你的郭先生,那好吧,朕满足你。”
说罢,朱翊钧抬手招来了不远处的陈矩,吩咐道:
“去诏狱知会一声,就说太子心疼他的郭先生,让他们用刑的时候温柔点,别把郭正域给弄死了。”
皇帝陛下的这个命令是那么的意味深长,陈矩听得出来,皇帝陛下明面上虽然说着别把郭正域给弄死了,实际上的真实意思却是——让他死!
朱常洛已经被吓得头也不敢抬,浑身都在抖了。
事到如今他也知道,自己这次聪明反被聪明误,不但没能救出郭正域,更是还要害死郭正域了!
朱常洛很想替郭正域求情,可他不敢,骨子里的懦弱使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去直直面对皇帝父亲。
没办法,他害怕,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害怕!
然而,朱常洛很清楚,就算他再怎么害怕皇帝父亲,也得赶紧想法子解决眼下的困境,打消皇帝父亲的怀疑才行!
“父皇……”朱常洛挤出了眼泪,豁出去一般,死马当活马医地哭道:
“儿臣不瞒您,在儿臣那么多的讲师里,只有郭先生待儿臣最好了!
别的师傅都只是教儿臣读书而已,只有郭先生不一样!天冷了他会叮嘱儿臣加些衣裳,天热了他还会默默地为儿臣扇风……
儿臣生病时,郭先生他还曾亲手给儿臣煎过药,他还因为担心儿臣的身体,担心到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父皇,儿臣愚笨,实在是不知道哪里说错了什么话惹您生气了,但儿臣认错!儿臣什么错都认!只求您能饶了郭先生,求您了!”
朱常洛一边哭着喊着求饶,一边疯狂磕着头!他这不仅仅是在替郭正域求情,更是在自救!
事实好像证明,这番求饶还真有用!
朱常洛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这番临时起意的哭诉,居然还真就让他的皇帝父亲消气了!
是的,朱翊钧不仅不生气了,甚至还答应了放郭正域出来!
“回去吧。”朱翊钧似乎在想着些什么,漫不经心道:“回去后好好读书,这些事情你就别掺和进来了。”
“儿臣遵命!”朱常洛急忙领命退下,生怕皇帝父亲反悔了一般。
同时,朱常洛更是在庆幸着,还好自己方才反应快,使出了卖惨这一哭招。
只是朱常洛有些奇怪,他感觉自己卖的惨也不算惨啊,素来冷漠多疑的皇帝父亲怎么就被说动了呢?
难不成他现编的那些‘感人’事迹,感动到了皇帝父亲?
不是吧?皇帝父亲还真就信了郭正域对他那么关心?
郭正域又不是他爹,怎么可能对他那么好啊……
是啊,郭正域又不是朱常洛的爹,怎么可能对朱常洛那么关心。
方才朱常洛说的那些哭诉,基本上都是编的。
郭正域顶多也就是在天冷的时候让他多穿几件衣裳,又偶尔会关心关心他的生活环境罢了。
至于生病了煎药,还整宿睡不着,这都是假的。
又不是亲儿子,怎么可能那么关心?
更何况,亲儿子可能都没那么关心。
……
朱常洛走了,马不停蹄的走了,去接他的郭先生出狱了。
虽然被皇帝父亲猜疑了,但朱常洛好歹还是达成了目的,多少算是有惊无险。
望着儿子急于离开的模样,朱翊钧却是有些愣神。
直到朱常洛的身影都已经彻底消失了,朱翊钧都还在愣愣的出着神,好像在想着些什么。
“别的师傅都只是教儿臣读书而已,只有郭先生不一样!天冷了他会叮嘱儿臣加些衣裳,天热了他还会默默地为儿臣扇风……”
“儿臣生病时,郭先生他还曾亲手给儿臣煎过药,他还因为担心儿臣的身体,担心到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
朱常洛说过的这些话,来来回回的回荡在了朱翊钧的脑海里。
这些话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朱翊钧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起了,自己曾经也说过十分类似的话……
……
“钧儿,你父皇给你换了一批新的先生,他们都怎么样啊?”
“回母妃的话,新的先生们都是教过父皇的先生,他们自然是极好的。”
“那就好,钧儿,你可得好好读书,你是大明朝的太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九州万方可都得由你来担着啊。”
“母妃,我知道了。”
“钧儿,跟母妃说说,你最喜欢哪个先生啊?”
“母妃,我最喜欢张先生了。”
“为什么?高先生不好吗?高先生他可是你父皇最喜欢的老师。”
“母妃,高先生也好,可他嗓门太大了,我总觉得他凶凶的……还是张先生好,他的胡子很长很长,特别好玩。”
“钧儿,你是去读书的!怎么还玩起胡子来了?你这是不务正业!赶紧去给我跪半个时辰!好好反思反思!”
“母妃,方才是我骗您的,我喜欢张先生是因为……是因为别的师傅都只教我读书而已!只有张先生,天冷了他会叮嘱我加衣裳,天热了他还会默默地为我扇风呢!”
“嗯?张先生这么好吗?”
“对啊,他不仅人好,长得还好看,还有他那胡子真的好长……”
“去跪着!”
“好吧……”
“……”
朱翊钧也不知道自己发呆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来时,天都已经黑了。
“陈矩。”
“皇爷,奴婢在呢。”
“你说……算了。”
“啊……啊?皇爷?怎么了嘛?”
“没怎么。”
“皇爷,您是不是怀疑太子殿下今日说的这番话,是张重辉教他的啊?”
“哈?”
“那看来是奴婢多想了……还请皇明爷恕罪……”
“等等!”
朱翊钧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眉头越蹙越紧!
难不成……真是张重辉教坏了他的‘老实’儿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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