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家绝对没有想到皇帝会这么快这么准地动手。
就算近些年他们发觉皇帝对蒋氏有所不满,他们也是有底气有把握的。蒋家把持朝堂多年,根基深厚,皇帝若要动蒋家,必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为了朝中稳定,皇帝也不敢亲易动手。
所以他们一直认为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安排一切。
“都怪宜王那个小畜生。”蒋彦背着手在堂中烦躁地走来走去,气得火冒三丈,“还有昭王那个野小子,混账王八蛋!”
蒋纪坐在那里,面色铁青,骂道:“你骂这些有什么用!若皇上无意,就算昭王再怎么闹腾,他也不会将这把火明明白白地烧到咱们头上来。”
蒋彦快步走过去,坐在蒋纪身边,心中忐忑地问道:“二哥,那事不是处理干净了?明明查不到咱们头上的,为什么皇上会这么快将矛头对着咱们?”
蒋惟冷笑了一声:“皇上又不是傻~子,就算没有证人没有证据,他要对谁起疑,便有一万种法子针对你。”话虽这样说,一向冷静的蒋惟也不觉心中烦闷。
送进宫里的蒋氏女们现在还没有一个承过圣恩,生下有蒋氏血脉的皇子更是遥遥无期了。照皇帝对蒋家的作风,只怕这几个蒋家的女儿是白送的了。
“大哥?”蒋彦的目光投向他。
“怎么?”蒋惟心烦意乱地抬起头。
“不然,咱们……”蒋彦竖起手掌,向下做了个劈砍的动作。
“不行!”弟弟的提议被他断然拒绝。
他是想登上那个位子,但这种事不是那么简单粗暴就可以实现的。
蒋惟经营数十年,虽然根基深厚,但离造反成功还有很长一段的距离。
别的不说,光是禁军十六卫,他能插~进手去的不过区区五卫,能如臂挥指听他号令的……一个也没有。禁卫的出身大多是勋贵子弟或是朝中大臣的亲属,但各卫指挥使都是皇帝亲自任命的,忠心可靠或许不能全都保证,但想完全掌控,几乎是痴人说梦。
谁叫蒋家除了一个蒋彦,便没有在武将中得力,有出息的子侄辈呢!
更别提其中有三千还是由庆平侯带在战场上历练三载而出的铁血之士,他也曾随着皇帝看过刚从云州调回的这些禁卫的演武。不止样貌精悍,连周身的气质,甚至眼神都与旁的禁军不一样。那是见过血的狼,带着只忠于一人的桀骜,悍不畏死。
跟他们一比,别的禁军就像一根根离了筷子便立不起来的面条,看都不能看了。
只可恨,宜王偏偏在半个月之前提前动身前往南诏了。这让他想借一借宜王的名义起事都没办法。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在京中起事明显是不成的,他们手上一没正当的旗帜,二没强悍的武力,只要一露头,全家都只能引颈待戮的份儿。
而现在,只有搅浑了这一池水,将皇帝的精力引到别处去,才能给蒋家挣出一线生机,留下喘息的余地。
朝中暗潮涌动,远在云州的明殊不会有多少体会。粮草军械的问题有昭王亲自盯着,倒也出不了多少差错。苍岚山下已聚集部众十数万,山下的牧场都快被牧民们带来的牲畜啃秃了。天渐渐热了起来,两边都按兵不动,时间久了,不安情绪在两边漫延开。
便在此时,北戎方来了一队使者,代表北戎新汗也速失里向盛朝求和。
闻怀瑾见了使臣后不敢擅专,一方面呈报朝堂,另一方面将信传到云州。宇文泰与顾昀商议之后,决定带着明殊和叶榛亲自去青州一趟,面见北戎的使臣。
青云两州如今算是昭王封地,北戎来使,昭王出面自然是名正言顺。
闻怀瑾一向行~事谨慎,自使臣进入青州,他便将这一队人都圈在驿馆之中严禁出入,也不许他们接触青州军民,竟就直接软禁了起来。等到昭王驾临,闻怀瑾亲自出城相迎,先将来使的情况做了个说明,才将人放出来,引到了昭王面前。
北戎的使臣是个团脸的中年人,倒没有一般北戎贵族那样桀骜狷狂的野性,一双眯缝眼,未语人先笑,看起来更像个和气生财的商户老板。
只是他的表情再讨喜,态度再和气,语气再委婉,也盖不住也速失里国书上提出的要求的极端不合理。要求将苍岚山以南二百里方圆划归北戎为牧场,这一划,青州城直接被圈了进去。
还要与大盛和亲,要皇帝下嫁嫡出公主给他这个妻妾成群,儿女成林的男人当阏氏,真是好大一张脸。
皇帝的嫡出公主只有福柔一个,别说是同胞亲妹妹,就算是宗室里的姓宇文的女孩子,他也舍不得送到草原上跟这匹凶狼茹毛饮血。
没有把国书直接砸到来使的脸上,并扇他两个大耳括子,已经是昭王殿下这几年修行出来的全部修养了。
那边使臣还在喋喋不休:“公主以后就是北戎的王后,将来生下王子,身负两国最高贵的血脉,必能使两国友好和睦代代相传。我家汗王诚意相求,还请王爷向贵国陛下转达,如此,两国再不也用起刀兵,百姓们也可以安居乐业,共享太平盛世……”
宇文泰到底按捺不住,国书不好撕,直接一甩袖子,将桌上的金杯掷出,擦过使臣白白胖胖的腮帮子,留下一道又粗又长特别拉风显眼的红印子来。
“我天家的公主,怎么能下嫁草原上的胡狼?!”昭王冷笑一声,“诚意?本王所知,你的主子现在身边有十来个大小阏氏,好几十个儿子闺女,我的亲妹妹怎么可能与人共侍一夫?你家汗王要真有诚意,就叫他把身边所有的大小老婆和儿子女儿的脑袋都割下来,弄干净了身边,再来相求!”
使臣脸都青了。
北戎与大盛习俗不同。大盛男子是一妻多妾,正妻的地位无人能比,宠妾灭妻这种事,非但被世俗不耻,也是礼法不容的。而北戎根本没有什么妻妾之别,汗王的女人一概称阏氏,还有兄终弟及,父丧妻母之风,也速失里在登上汗位之后,也收纳了父汗留下的大部分年轻娇美的庶母,这在北戎人眼中是很寻常的事,但在大盛人眼中,这简直就是没有纲常的乱~伦之举。
面前这位年轻气盛的昭王殿下听说是大盛皇帝最宠爱的皇子,为人刚勇,手握重兵,又是青云两州实际的主人,他对北戎的态度对也速失里在北戎的施政其实有相当的影响力。自从昭王常驻云州,北戎已经明显感到了盛军气势上的不同。
原先青州的闻怀瑾是条恶犬,牙尖嘴利骨头硬,相比起来,云州的蒋彦要好打交道得多,只要肯多付出一点好处,两边也未必不能好商好量,彼此留点脸,双方都得利。可是自从这个昭王来了,云州就变得铁桶一样,上下都插不进手去,而被他们拔了爪子的闻怀瑾更是戾气大发,其性如狼般狠,其心如狐般狡,越发不好对付。
也速失里对求娶公主也并不是那么执着,无非是借此试探大盛的态度和底线。但今天这位昭王回绝的这么狠,却很是出乎使臣的意料。
北戎的阏氏并不是北戎汗王好色的产物,她们的存在更大程度上像是一条条无形的锁链,将北戎各部以血脉之力联合在一起。也速失里身上就有十几个部族的血脉承系,而他娶的妻子们,无一不是各部族长老或是首领的女儿,甚至也有西狄和西凉以及沙罗出身的公主们。
就算是大盛朝的皇帝陛下,也不可能向北戎王提出这么一个如此荒谬的要求。
哪怕只是口头上答应,北戎各部之间强大的联系也会出现难以弥补的裂痕,北戎与西域各国之间也再难友好。
也速失里会变成一头孤狼,被狼群驱逐在外,死无葬身之所。
北戎的来使敛去了脸上的笑容,一张圆脸板着,竟也能让人看出点凝肃的愤怒来。
“叫也速失里把你们的人都带回草原上去。”昭王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别总是在别人家门口溜达晃悠。”昭王随手从案前的笔筒中抽~出一把竹制的用来裁纸的小刀,目光阴郁地看着他,“本王性子不好,时不时出城打个猎。刀箭无眼,免得误伤了。”说着挥手轻轻一掷,那把看起来轻薄脆弱的竹刀擦着使者的帽子沿直直射~入了他身后朱漆泥金的大柱上。
那柱子是樟木所制,二人合抱粗,木质坚硬紧密,刀砍剑劈也不过留下浅浅的印子。那把一折就断的竹刀竟然插~进去大半,只露出个尾端剧烈震颤着,发出“嗡嗡”的声响。
使臣的汗“唰”地一下~流了下来。
族中有勇力能以力一斧砍裂这根柱子,却绝对找不出一个人能将这么轻脆的小竹刀如插豆腐一样插入木柱里这么深。他不是大盛皇帝心爱的皇子吗?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一手?
一时震惊震憾又感到一阵心虚和后怕,他忍不住将视线投向使者团中站在自己后方的一人。
那人浓眉虎目,颌下留着浓密的胡须,见到他的目光,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那使臣深吸了一口气,对昭王行了一礼,也不说话,带着他的人就退了出去。
等他们走远了,宇文泰抓起桌上笔筒狠狠扔到刚刚使臣所立之处。青瓷的笔筒顿成齑粉,无辜地承受了来自昭王殿下的怒气。
“欺人太甚,竟是不将我大盛放在眼中了!”宇文泰骂道,“想要青州?做梦!还想讨福柔公主!痴心妄想!还要我们每年拿出金银茶盐布匹铁器帮他养北戎人?放你~娘的狗屁!老子这就点齐人马,把你们这些混账全都赶回姥姥家去!”
青州知府擦了擦头上的汗,拿眼神示意傻站在一边没半点眼色的衙役把那些碎瓷给清扫出去。
又放软声音劝昭王:“您也莫这么大火气。王爷,这国与国之间的也跟平常商家之间的交易没多大差别。无非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就地还钱,你来我往这么好几回,再定下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了的价钱。”
“呸!跟他们谈什么?”宇文泰狠狠啐了一口,“这些家伙,今年拿了好处,尝到了甜头,明年就再来这样讹。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贪婪成性,才不会有餍足的时候。”
坐在椅上的闻怀瑾闻言点了点头,对还想说什么的知府说:“王爷说的是。纵观这上下二三百年的时光,北戎时时来犯边,也不乏一心求安宁,拿银钱奴隶买平安的时候,但最后的结果都不尽人意。反倒是薛家坐镇西北的那二十年里,将北戎人打的怕了,边境上反而安宁,百姓过得更好。”
“正是!”昭王抚掌道,“若薛帅尚在,也速失里安有如此猖狂嚣张之机!只怕北戎的金顶汗帐都不复可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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