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流行开了在背心上印字。
在公社联社,我央求了爹好1阵子,才给买了1件白色短袖背心。
当即跑到公社旁边的1个小房子里。
1进门,师傅让我在1沓样图中选择字样,1眼相中“乘风破浪”4个大字,而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红色。我对这4个字和红颜色有种说不出的亲近感。
看着师傅在背心背面平铺好硬纸印版,用红色油漆刷上“乘风破浪”,心中激动万分。
我穿上印字的背心,手里攥着灰色粗布褂子站在爹面前转了个圈,“爹,怎么样?”
“哟,乘风破浪。看这意思,你是立志要自己闯天下了?好,好,算是有点志气。”
我兴高采烈地和爹回到家,在屋里屋外走1遍。
4弟看着连连啧嘴,“真好看!”。
印字背心令我爱不释手,在家待着穿,下地干活也穿。脏得实在看不过眼,临睡前小心洗净晾干,第2天继续穿。只要1穿上,就觉得透着1股精气神。
这天半后晌,我穿着背心、灰色大裤衩,手里提着收音机,肩上扛着铁锨,来到南洼自留地,进到上午已经翻好的半截地地茬处。
先打开收音机放在泥土上,而后1边听着侯宝林、郭启儒两位大师的相声《夜行记》,1边低头用铁锨掘地。
当我抬起铁锨时,下面露出1个小洞。
我放下铁锨,蹲下身,慢慢把洞里鸭蛋大小、滚圆的1个泥球掏出来,轻轻捧在手上。我知道,这个泥球本来是个粪球,是屎壳郎,学名蜣螂的产卵育儿房。因为长时间埋在地里,粪球逐渐泥土化了。
来时的路上,便看见1只屎壳郎趴在1堆大粪上,先用钉耙1样的角把粪汇集在1起,然后几条腿并用搓成1个小圆球,拨拉着不断滚动。小圆球越滚越大,变成1个大粪球后,它用前腿抓紧粪球,用两条细长而略弯的后腿推动着,直奔自己的巢穴。
我耐心跟着,看它见沟爬沟,遇坡上坡。
前面,1块砖头挡住去路。
它停下来围着粪球转了3圈,之后爬上粪球,面向太阳,像是跳舞似的摆头、摇角、伸腿1番。爬下粪球,滚动着绕过砖头,仍沿着原先的1条直线推着前行……
1个半截拇指大小的屎壳郎,推着鸭蛋大的粪球,无论多么艰难困苦,总是沿着1条直线,坚强、坚韧地奔向自己的目标!这——让我深深折服。
我捧着泥球,走到地头、路边的1窄条荒地,放下来,用手挖了1个深坑,把泥球埋好,以免再遭到人为破坏。
抬起头来的1刹那,看见胡滨骑着崭新的飞鸽自行车来到我身边。
他支好车子,从书包里掏出1张纸,大声说:“瑞僖,恭喜,你考上县重点中学了!这是陈老师让我带给你的录取通知书,给。”
我把手上的泥土,在大裤衩上擦了擦,平静地接过来看了1遍,装进裤衩兜里。
“啊,你知道考上县重点中学的消息,不说激动地围着这块地跑3圈,至少也会原地蹦几下子,怎么和我、宝来考上咱学校的高中1样,波澜不惊呀?”
“你在这南边的河里,被大水1直冲着走是什么感觉?”我抬手指了指。
“被左摇右晃地推着走,只能全神贯注脚下,除了心惊肉跳,其他1点意思都没有。”
“这就是我现在心情的真实写照。”说完,转身往地里走。
“啊,你这背心上的乘风破浪——噢,我明白了,你这是昭告天下,要乘长风破万层浪,张扬自我,我行我素啊。率性洒脱,佩服之至!”
我头也不回地走到地里,拿起铁锨,埋头掘地……
天将黑的时候回到家,把收音机放到地上,把铁锨擦干净立在墙根下,提着收音机,走到木工房前面给人做窗户的爹的身边,轻声说:“爹,我被县重点中学录取了。”
爹骑在板凳上,脚踩着的套牢木橕头部的绳套1绷,古铜色的肩膀肌肉1紧,双手握着的刨子1下子顺着木橕“嗤”的1声推到顶头,1团木刨花打着卷,卷曲在钉在板凳头、用来抵住木橕1头的木块上,随即落在板凳腿边。爹坐直身子,用光溜溜的胳膊擦把汗,把汗津津的两只手在灰粗布大裤衩上蹭1蹭,左腿1扬跨过板凳站了起来,“啊,真的?好小子,真是不简单。”
我“嗯”了1声。
爹面向堂屋大喊:“瑞俪她娘,瑞僖考上县中了,炒个鸡蛋,犒劳犒劳他。”
娘在堂屋爽快地应声“哎”。
饭桌上,4弟、5弟3两筷子就把炒鸡蛋吃完了。
我看着空盘子窃笑。
爹破天荒地自个喝了两杯酒,红光满面……
已是8月下旬,中午燥热的风,仍吹得树上葱茏的叶子无精打采,只有趴在树枝上的知了,欢快地大合唱着。
我草草吃了几口午饭,走出屋门。
4弟心领神会,在娘的针线簸箩里偷偷扯了1团棉线装进衣服兜,紧跟着出屋。
5弟1见,放下碗筷,爬下炕要撒腿向外跑。
爹用筷子敲下桌子,“不许剩饭,喝光了再出去玩。”
5弟只好回到桌子边,端起粥碗喝了下,又用舌头舔舔碗底,丢下碗,匆忙跑出来。
姐坐在炕沿边,左手搂着雨荷,右手手指夹着筷子,拿起玉米饼子咬1口,放到篦子边,夹口茄子炖菜到嘴里嚼嚼,端起碗喝口粥,看着我们1个个跑出去,笑着对爹说:“瑞僖这就要开学了,还带着他们疯玩,怎么没点紧张劲啊?”
雨荷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姐的脸。
“考上县重点中学,等于登上比武擂台,接下来的那股厮杀惨烈劲,我担心他吃不消、顶不下来。能玩,让他痛痛快快再玩两天吧。”
“平常看着瑞僖率性随心,想起1出是1出,可我觉得他骨子里透着股狠劲韧劲。爹,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瑞僖肯定没问题。”
爹1听,乐呵呵地端起碗,喝了口粥。
今天,姐是特意从婆家扯了两块布,来给我做新衣服的。
我和4弟分别扛着细竹竿,5弟提着1个布口袋,悄悄躲在生产队半开的栅栏门前,向院子里张望。
拴在树桩上的马、骡子、驴,静静站立着,懒洋洋打着盹;牛趴卧在地上倒着嚼。按照平时习惯,饲养员这时也已经睡午觉了。
4弟把竹竿递给我,“3哥,你在门口等着,我去揪马尾巴鬃。”
马感觉到有人接近,甩了甩尾巴,可身子还是稳稳站着。
4弟轻手轻脚走到马的侧后方,左腿前屈伸,右腿后半弓,身子前倾,举着右手慢慢靠近马尾巴。4弟要时刻防备着把马惹急了,尥蹶子踢人。稳准狠的每拔1根,马甩甩尾巴,向旁边躲闪1下。随着马的移动,4弟迅速拔了7根尾鬃跑回我身边。
马尾鬃如同纤细钢丝,光滑而富有弹性。
在树荫下,4弟递给我1根,自己拿1根,把其他的交给5弟保管着,又掏出棉线,扯给我1段。
我先把棉线叼在嘴上,然后双手把长长的尾鬃对折起来,紧贴着折起的1头,右手拇指和食指开始慢慢捻着,左手配合着松开捏紧。看着尾鬃捻成了1股,把尾鬃头从折起处的小眼穿进去,1个尾鬃套大功告成。
我拿起竹竿,用棉线把尾鬃套牢牢绑在顶端,再把套调整到略大于知了脑袋的大小,仰头盯着趴在树枝上的知了,慢慢竖起竹竿,缓缓接近知了的脑袋。
知了用前面的1条长腿,触碰着尾鬃套。说时迟那时快,我使劲向下1拉,知了的脑袋便被牢牢套住,“吱——吱——”叫着,扑闪着翅膀,落入我的手里。
也有不叫的,那是雌知了。
5弟把布袋打开1个小口。
我把知了放进去,继续套。
4弟手脚灵活麻利,转眼套了4只,我却只有1只入袋。
姐经常夸4弟,“天生就是个会干活过日子的主”,而笑话我,“平时25眼加马虎眼,1干活干瞪眼”。
我认可姐说的话,自从4弟能下地干活后,锄草比我快1趟,拔麦子甩我半截地,是活都快过我、好过我。
后来想想,原因可能在于我排行中间。1家人干活时,爹指望着姐和哥,盯得紧。弟弟们年纪小,爹心疼累着。心思大都放在姐姐、哥哥、弟弟身上,对我干好干赖往往不在意。久而久之,自己也就懒散起来。
看到5弟手里的布袋子要装满,我喊住4弟,“足够吃1顿了,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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