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放暑假,除了准备考研的同学外,大都急急忙忙回家了。沸腾喧嚣的校园,归于静寂。
我骑车跑遍了校办工厂、食堂、各系后勤处,都说活不多,并且已经安排好了人。又花1天时间,跑了太东市的十几家企业,不是不需要人,就是给的报酬太低,日工2块到2块8。这对于我想通过暑假打工,挣足下学期学费的人来说,显然差距太大。
临回家时,给叶青写了封信,告诉她我要在老家寻找挣钱机会的决定。
姐、姐夫听说我回到家了,赶来看我。姐1见面就问:“怎么比别人晚回来这么多天?”
“我想在学校打工,可转了几天,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姐夫说:“这几天,正是剪槐米的好时候,咱俩1起剪槐米吧。本钱和所有花费我先垫上,赚了钱21添作5,怎么样?”
姐1听,责怪姐夫,“跟小舅子还算那么清楚,你不会多分给我兄弟点?”
姐夫憨厚地笑笑,“亲兄弟,明算账,1码是1码。要像你1样,跟人同事,总是这也让那也让,人家不清楚啊,还觉得吃了亏。1笔糊涂账,为不下亲戚,搞不好还断送了亲戚关系。你呀,撞了这么多次南墙,都没长点记性。”
姐假装生气,“哟,在小舅子面前,还长胆长脸说起我的不是来了。这个家要不是我维持着,不得插起门来和天过?”
姐夫嬉笑着,不说话了。
我对姐夫说:“那赶早不赶晚,你准备准备,明天咱就开始。”
姐叮嘱姐夫:“我兄弟从小没受过大累,你可多疼着点、护着点。钱挣多挣少没什么,要是把我兄弟累坏了,我跟你没完!”
“放心吧,这是国家未来的栋梁,我哪舍得让他受丁点委屈。”
“嗯,这还差不多!”姐满意了。
7月中旬,天已经出奇闷热。临近中午,蹲在房后阴凉里,都是满裤兜的汗,背心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村里大多数的青壮劳力都出去打工挣钱了,留下来的主要是“386160部队”的妇女儿童和老人。为了赶地里的活,只有中午吃饭的时候家里才有人。
我和姐夫坐守在长着1棵大槐树的院子对面,盼着有人回家开门。
1个长着络腮花白胡子的老人,走近我们,“看你们扛着竹竿,是剪槐米的吧?”
姐夫1听,站起身来,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汗,向旁边甩了甩,堆起笑脸说:“是呀,你是这院当家的?”
“不是,是路过的。你要等这家人可不容易。”他凑近姐夫,低声说:“这家人是偷着炼石油的,趁着公家人吃饭档口,正热火朝天干着呐。”
“我听说了,有人在石油管道上打孔偷石油,偷回村,自己埋上大罐提炼柴油,炼好了有人收,可来钱了。”
“可不是,人家现在花钱如流水,买啤酒是1箱1箱的,买香油是1桶1桶的,整天鸡鸭鱼肉不断,富得都流了油!”老人1脸羡慕。
我惊异地问:“盗窃国家石油是犯法的,难道没人管?”
老人摇了摇头,“现在有钱就是爹,有奶就是娘,从村干部到乡领导,人家全用票子把他们的嘴封住。乡里的挎斗电驴子倒常来他家转转,1来就好吃好喝招待1顿,临走时,瓜果、油、面、糖什么的,4披4挂装走1车。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软,简直蛇鼠1窝。现在,吃喝不愁,可咱这儿的世道——嘿嘿!”摇头晃脑走了。
我和姐夫同时抬起头看向院子,粗壮的老槐树1个大人才能抱拢,饱实的槐米层层叠叠压弯了枝头,估计能剪出2百多斤。可能是这家的人实在难等,被骑着车子,扛着竹竿浩浩荡荡剪槐米的大军放过了。
“瑞僖,这大半天,好不容易找到棵槐树,咱再等等。我车子上带着甜瓜、菜瓜,吃几个吧,又解渴又解饿。”
姐夫今年采用地膜覆盖种甜瓜、菜瓜,抢着了行市,小赚了1笔。在地里剩下1些不卖了,留着自己吃。这次出来剪槐米,派上了用场。
姐夫1说,我顿觉口干舌燥。从早晨出来,骑车走了2十多里,转悠了3个村庄,又在这儿等了1个多小时,光出汗,没喝1口水。
我从姐夫车把上解下布兜子,拿出1个圆圆的菜瓜递给姐夫。自己也拿了1个,用双手胡噜两下,嘴巴张到最大,狠狠咬下去,1股甜汁顺流入腹,身上顿觉1阵清凉。1口气吃了两个菜瓜、两个白沙蜜甜瓜,有了精气神。
姐夫慢吞吞吃了两个菜瓜、1个甜瓜,就不吃了。
我劝姐夫:“还有呢,再吃几个。”
“我够了。”
姐夫不清楚还要等多长时间,要把瓜留给我。
下午两点多,1个长着像瓷盘子似的圆脸中年男子蹒跚走近家门,在短裤兜里掏出大门钥匙,准备开门。
姐夫凑过去,“你是这家当家的?”
“嗯,什么事?”
“你家的槐米现在剪正好,再过两天1开花,就白扔了,你打算卖吗?”
剪槐树上的槐米是有讲究的,像小米粒大的时候,太嫩,药效不足,药厂不收;花开了,太老,又丧失了药效,药厂也不收;只有槐米长到大米粒大小,鼓胀饱满时,剪下来,晾干,才正好。
“给个好价钱就卖。”
“你要个什么价?”
“你给什么价?”
反复了好多次,姐夫1咬牙,说:“剪别人家的都是每斤3毛8到4毛,看你家的树大,槐米长得不错,1口价,每斤4毛5,成就成,不成,我们就走了。”
中年男子看姐夫说得坚决,最终同意下来。
汗水沿着鬓角、头皮不住地流到脖子里,我全身跟刚洗过澡1般。1进院子,请求说:“能不能给口水喝?”
中年男子进屋舀出半瓢水递给我。
我1口气灌下肚去。“再给舀1瓢吧。”
中年男子进屋舀了满满1大瓢,递给我,“这次够了吧?”
我连声感激,“够了,够了。”
我把瓢送到姐夫手里,“姐夫,你多喝点。”
姐夫喝了1半,又递给我,“你出汗多,剩下的,你喝了吧。”
我1口气喝完,把瓢交给中年男子,把竹竿倚在树边,两只手在短裤上蹭了蹭,1搭树身,两脚蹬住树干,腰部1用力,“噌噌”爬上树,身体倚牢1个老树杈,提起竹竿,看准1簇槐米,用绑在竹竿顶部的铁丝勾勾牢,轻轻1扭,1枝槐米应声落地。
竹竿搅动处,树叶上的腻虫像毛毛雨1般飘落下来,糊个满头满脸满身。尽管汗水蜇得眼睛钻心疼,也不敢用胳膊擦拭1下,担心胳膊上的腻虫塞满整个眼眶。两只眼睛轮换着挤挤、眯眯,以便能够看清1簇簇槐米。
绿绿的吊死鬼虫,跳着优美的舞蹈,坠落在头发上、肩膀上,在油腻的汗水中仍然舞动不止。可能汗臭味实在难闻,挣扎片刻还是滚落到地上。
全身的汗水,沿着两条大腿,汇聚到鞋子里,娘给做的千层鞋底很快浸透了,在树上湿腻腻的,稍不注意会滑下树。有汗珠滴到地面,摔碎成了8瓣。
姐夫倚在另1边的老树杈上,又担心又心疼。“你去下面剪低处的,高的地方我来剪。累了,凉快下,可别中了暑!”
“这点活,不在话下,放心吧。”我强撑着说。
剪了大概1个多小时,树上符合要求的槐米基本剪完。
中年男子走过来,提着我们的口袋帮着捡拾。
我倚在树杈上心里赞许,这人真是热心肠。
姐夫1见,从另1个树杈上滑下树,大声喊起来:“大哥,我买的是槐米,别把树杈子、树叶子都给我划拉到布袋子里呀?”
“你们既然剪下来,就得都要。”中年男子边说边加快捡的速度。
“谁吃饭不掉米粒、不漏汤呀,碰掉点树杈、树叶不是很正常?”姐夫走近前抢过口袋。
“不让装树杈、树叶也行,你得把树上的都给我剪干净,剩下仨花俩枣的,我还怎么卖呀?”中年男子开始耍赖。
“能剪的都剪了,个别剩下的都太嫩,剪下来可惜,再说也没用,药厂不收。”
“我还不了解你们,就是奸商。我听说你们卖到药厂,1斤8块、十块,最高能卖2十块,可才给我4毛51斤。不行,得给涨点价。我不讹你们,公平价,每斤1块,否则别想出我这个门!”中年男子1脸横肉威胁着。
“每斤晒干的1级槐米,最高也就3块3、3块4,45斤鲜槐米才能晒1斤,这是哪跟哪儿的价啊?”姐夫做着解释。
中年男子对姐夫纠缠不休。
姐夫1点都不着急,“我听说你也是个生意人,生意人最讲究的是个理,是个信用,已经议定好了的价,你不能说变就变啊?”
“理值多少钱,信用算老几,钱才是爹是娘。今天,你不给个高价,就走不了!”中年男子看我们是外乡人,觉得好欺负,愈发蛮横。
“大哥,你看,咱们挣个钱都不容易。你想多挣点我能理解,可也得让我们喝点汤啊!周遭村子亲戚连亲戚,低头不见抬头见,你不能让我俩白忙活呀?再说,我小舅子是个大学生,这么辛苦,就是为挣点学费,还请高抬贵手!”
“你们是哪个村的?”
“张庄村。”姐夫直接报出我们村的村名。
“张庄村是不是有个人叫郑天豪?听说他儿子考上了大学。”
“那是我岳父,我这个小舅子的亲爹。”姐夫用手指指我。
“天豪大哥可是1等1的人物,十里8乡1提起他来,是人都要给3分面子。大侄子,今天对不住,价格按咱说定的4毛5吧。”中年男子看着我,面露愧色。
我平生第1次遇到这种耍蛮耍横不讲理的人,心里紧张地直扑腾,只是看到姐夫泰然处之的神态,稍有些心安。现在,听中年男子1说,悬着的1块石头才落了地。我淡淡地说:“没什么。”
我和姐夫扎好布袋子,中年男子帮着捆在自行车上,顺利出了村。
姐夫骑着车子,1手扶着车把,1手擦了把脸上的汗,“还是老人家的名号响亮,今天要不亮出来,恐怕就麻烦了!”
“这都离我们村有小2十里,人们怎么还知道我爹、尊重我爹呀?”
“人的名,树的影。老人家走得正、行得端,哪个人说起来,不挑大拇指!”姐夫对爹充满深深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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