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点多钟,天完全黑下来,开始举行“送盘缠”仪式。
我们全家人和全族的人,女在前,男在后,两人1排,排成队列。每人发了1把儿点着的香,提提拖拖走出4弟家。
举着纸车马的人,在两个青年的左右护卫下,走在队5前面。
连成片的香火像繁星闪烁,在道路上形成1条长长的光带。
这条光带,是为了给娘照亮驾返瑶池的路而点亮的,是全家人、全族人送予娘的最后礼物、最后祝福,永远,永远的祝福!
向南走到村边的大路,然后沿路向西走,大约2里的距离,到了1个十字路口,队5停下来,分列站在道路两边。
纸车马摆在十字路口的正中间,胡滨挺直身子,面向4弟家的方向,拉着长音喊着:“来了没——”
在家里,大哥脸朝外,跪在娘的灵床前,做出背负娘的动作,“娘,去坐马车见我爹,要轻轻起来,我背你走。”
宝来深情地说:“婶子,送你驾鹤西游,到极乐世界享福了!”
两个小伙子架起大哥。
大哥小心翼翼地把双手交叉在背后,像背着1个熟睡的孩子,慢慢走出屋门。
宝来陪着大哥走到大门口停下脚步,走到门的右边,伸出1只手拿下插在门边的撮钱抱在胸前,另1只手打亮手电引着大哥前行。
听到胡滨的喊声,宝来在胡同口可着嗓子应着:“来了——”
中间停顿十几秒,胡滨再喊:“来了没——”
宝来沿着我们走过的路,边走边应答:“来了——”
在空旷黑漆漆的夜晚,声音好像呼应成1条直线。
大哥背着“娘”,穿过长长的队5,来到纸车前。
宝来打开车门,大哥背朝马车蹲下,把“娘”轻轻放进车里,就地转身跪拜、哭喊:“娘啊,1路走好!”
宝来点燃纸车马,招呼人们把香扔到车上。
看着纸车马燃烧殆尽,全家人、全族人面向灰烬,齐刷刷跪下磕头。
宝来见我们磕完头纷纷站起来,便大声呼喊:“回家吧,谁也不要回头啊!”
回到4弟家,我长跪在娘的灵床前……
第2天上午,给娘举行了入殓仪式。
下午4点多,安排移灵,把娘的灵柩从4弟院子里移到大街上。
我心里清楚,明天,就是要和娘永别的日子。
天1放亮,村里的女乡亲们,双手端着放在条盘或盖帘上的3小碗水饺来给娘上贡。每个小碗里放3个水饺。
她们依序把条盘或盖帘供在灵柩前的供桌上,跪下作揖磕头。等管事的把碗里的饺子倒进1边的大盆,然后端着条盘或盖帘上的空碗走回家。
这些饺子,是乡亲们为娘出远门包的顺饺,祝愿娘驾返瑶池1路通顺。正如我出远门时爹娘给我包的顺饺。
管事的不断把1大盆1大盆的饺子端到厨房,再加热之后,分给陪灵的本族的人吃。
姐盛了满满1碗,摆在娘的灵柩前的供桌上,跪在桌前边磕头边流着泪说:“娘,这是乡亲们为你包的饺子,你就要出远门了,多吃点,别路上饿着。”泣不成声。
听到这熟悉的话语,我的泪水从两腮流进嘴角,咸凉苦涩。自从我上大学到现在,每次临出门坐在饭桌前,娘总会这样说:“多吃点,别路上饿着。”
这1次,不是娘对我说的,而是姐对娘说的,是我们弟兄5个对娘说的。
娘真的要出远门,很远很远的门,径直地走,再也不回头的远门……
2哥流着泪,把热热的饺子碗分给我们弟兄4个,“心里再难受,再吃不下,都要陪着咱娘吃几个。让咱娘不要惦念,高高兴兴出门。”
我想起爹每次因为我出门时,怕我吃不饱,怪罪娘包饺子少的过往,心里堵得喘不过气来,但还是把整碗饺子1个个塞进嘴里,把碗里的汤也喝得1干2净,把碗倒扣着举在娘的灵柩前,强颜欢笑地说:“娘,你看多干净,我真的吃饱了。”
大哥、2哥、4弟、5弟也齐齐举着倒扣的碗,说:“我们都吃饱了。”
9点多钟,各地的亲戚们6续赶来送殡。
姐夫给娘用纸糊了别墅,以及屋里应有尽有的家电、家具,车马、轿车,还有保姆、管家什么的。
现在用来上供的祭品也与时俱进了,不再蒸面食,而是白条鸡、活鱼、啤酒,花圈、帐子也极少,取而代之的是买花炮,雇电子炮车,或者请台戏班子。有的亲戚嫌麻烦,干脆直接多上礼钱了事。
我们全族的爹娘的晚辈们,以及爹娘的外甥、姑表弟的家人们,男的跪在灵柩1边,女的盘腿坐在另1边。
只要男管事的喊声:“来且了——”说明来的是男且。我们这些男的头贴地哭上1阵子,直到男管事的再喊:“还礼!”才止住哭声。
接着,女管事的喊:“来且了——”说明来的是女且。姐她们坐在地上,低头弯腰哭1阵子。女管事的喊:“还礼!”才止住哭声。
而后,来的且被人领进充气帐篷吃饭。
现在,流动餐厅盛行,无论是喜宴还是丧宴,所有用工、用具、用品、食材全是自带1条龙作业。参加送殡的亲戚们行完礼后,随进随吃。
突然,离娘灵柩4米开外的十字街口吵闹起来。
4周看热闹的人群涌向街口,不远处放电子炮的、吹拉弹唱小戏班的人也停下来,围过去看热闹。
我们弟兄5个,在灵柩前齐刷刷站起身,抬头张望着。
人群中间围着的是个3十来岁,身着1身黑色运动服的青年男子,看身形长得还算直溜匀称,额头上、鬓角边的发际线平直分明,只是脖子有点长。人群晃动间隙,隐现脚下穿着1双橙色运动鞋。整个人活像1只黑羽毛、黄爪子的瘦高大黑公鸡。
青年男子似乎站得累了,拉过身边的1个塑料凳子,老神在在地叠腿坐下来,“来者是客,给根烟抽吧。”
总管事的我的邻居刘满仓从兜里掏出1盒烟,从中抽出1根递过去。
青年人把烟叼在嘴角,在肩上斜挎着的皮包里拿出打火机点燃,轻松优雅地吸了1口,慢慢从嘴里吐出1股烟。把打火机装进皮包,扫眼周围的人,顺手从皮包里摸出1个偏长的钢制小酒壶,打开盖,1手拿着烟,1手抓着酒壶放到嘴边,1仰脖喝了1口,“嘶哈”1声,然后,把酒壶盖好,放回包里。
2哥轻声对我说:“这是个职业敲白食的。”
“敲白食?”
“听说哪个村过白事,他们就专门过来敲诈勒索,白吃白喝,临走还要敲走1笔钱。”
“啊,现在怎么流行开了这种恬不知耻的活?”我是又惊诧又气愤。
“职业乞讨的人转行转过来的。那些过去靠乞讨在农村老家盖楼房、买好车的人,觉得在城市不好乞讨,回来后找到了新的路子。打听到有办喜事的人家,就拉帮结伙半路堵婚车讨喜钱,每个人要给5十块、1百块的才能放车走。打听到有办白事的人家,派1两个人来,1张嘴就要3、5百。”2哥似乎对此司空见惯。
“兄弟,这趟也不让你白辛苦,1口价,2百块。拿着,快点走吧。”身材高大、头发黑白相间的刘满仓,好脸好言哄着。
青年男子用左手中指和食指夹着烟,斜视着刘满仓,“2百,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我上礼上了十块,趴在地上哭妗子哭了好几声,还给老太太行了礼,到头来敢情哭错、跪错了。你不但要退还我的礼钱,还要赔精神损失费,否则,这个殡我让你出不成!”
刘满仓强压着心中怒火,“你说你年轻轻的,还穿得利利索索像个大学生,怎么这么不通情理?”
“哟,好眼力,连我是个大学生都看出来了。实话跟你说,我确实是大学生,虽然是本3,可也是正规学校毕业的,不是野鸡大学。”眉宇间透着自豪感。
刘满仓1看说到了青年男子的心坎上,忙趁热打铁,套着近乎,“大学生可不简单!怎么不在城市享福,找个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好工作,娶个1掐都嫩得出水的城市姑娘?”
“嗨,像我这样没权没势没根基的农村子弟,进了机关当不上局长,进了企业当不上董事长,天天被人管着掐吧着跟3孙子似的,咱受不了那个罪。城市大街上34十的老闺女有的是,可整天搽脂抹粉、吃吃喝喝的咱伺候不起。1想呀,还是回农村好,有房子有地不用上愁,想自己种呐,全部机械化了,只管躺在树荫凉里数票子就行;不想自己种,租出去,每年收租金也不错。有点失算的是,回农村找媳妇太难了,别管老的少的,离婚丧偶的,瘸拐病傻的,抢都抢不上。好不容易对付上1个,张嘴要2十万的彩礼,最终,秋后的庄稼,还是黄了……”他好像终于找到了1个能说话的地方,掏心掏肺地讲着自己。
引得周围的人1顿哄堂大笑。他却1副泰然处之的表情。
4弟凑到我身边,“这个人在咱这1片儿待了有两3个月了,听说在家什么活都不干,整天躺在炕头上?等着爹娘伺候着,活活把爹娘累死气死。他叔叔、伯伯看不过眼,把他赶出家门。他这1出来,就加入了‘敲白食’的团伙。”
刘满仓堆着笑脸,“兄弟,听你1说,也真有难处。这么着,我再给你加1百,3百差不多了吧。你知道这去世的老太太是谁吗?她是郑天豪屋里的。估计你住得离这儿也不会太远,1定听说过郑天豪的名字吧,这可是周边十里8乡的人都认的名号,如果你犯了众怒——”
“嗯,我小时候听说过,这名字是让人挑大拇指的。”青年男子站起身来,向刘满仓摆摆手,“你别说了,我走!”抓起刘满仓手里的钱,大步流星走向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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