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徐氏皆是华服及身,雍容华贵,现在她扎着双螺髻,一身小丫鬟利落打扮,像一个小姑娘似的。
其实她只比我大两岁,也才十六,可胆识心思却已是了得。
我和文锦忙跪下来给她行礼,叫她:“王妃。”
她眼睛望着意王爷,冷声说:
“退下,我来此地之事,你们一字也不许外传,管不紧嘴,就小心你们的皮。”
我们应了声,默默退下。
还未走出里间,就听见徐氏低声哭了起来,连声叫着“王爷”。
听见她哭,我心里也莫名得发酸。
意王爷伤口长得不好,已开始往外渗脓水,人也因此发着烧,唇色发白,无一丝生机。
我们从一开始就看着也就罢了,徐氏乍然见他的模样,定是害怕伤心极了。
外间门口有徐氏的贴身丫鬟守着,见我们出来,便小声说:“文锦留下守着,多儿你去歇着吧,今儿晚上使不着你。”
连日里熬着,我已是疲惫不堪,但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起来坐在窗边。
天香阁建在城内最热闹的街市上。
路两边的铺面只在门口亮着一两盏灯,到处都是黑黢黢的。
天亦是黑的,但很润,黑曜石似的,大颗大颗的星星缀满天幕。
我一会儿想到过去在家中的情形,一会儿想到近日的遭遇。
渐渐天就微亮了些,但整个街市仍安安静静。
我关了窗,准备睡上一会儿,文锦却过来了,我刚要开口问她可是有什么事,徐氏就从她身后走了进来。
文锦关了门,默默站在徐氏身边。
徐氏仍是丫鬟打扮,坐在窗边榻上,我跪在地上听她训话。
“你收拾收拾,等王爷醒了,你就跟我回上京去。”
我一怔,忙低声道:“是。”
徐氏又道:“香桂没了,王爷既抬举你,让你在跟前伺候,自当尽心尽力才是。别的不说,王爷有难,做奴才的挡在前面才是,哼,你们呢?就能眼睁睁看着人伤成这样?你们倒是好得很,就凭这一条,拿你们几条命抵都不够,若非文锦求情,说你这几日伺候王爷还算尽心,我定不轻饶了你。”
“王妃教训的是。”我低声说。
文锦也在我身旁跪下:“当时情形,连仲茗都反应不及,那些刺客的目标是王爷,多儿不过是一个弱女子,还请王妃明鉴。”
“别以为我在上京就是聋子,若非存了心思,哪就轻易得了青眼?正经事不做,倒是会媚上,我若是不治一治,可叫你带坏了他人,临回京前这几日,你一步也不许踏出这间屋子,也不许旁人进来,还有,罚你三天不许吃东西。”
徐氏起身朝外走,道:“你好好反思吧。”
文锦拽拽我的衣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忙起身追上了徐氏。
屋内静下来后,我在床上坐下,想起文锦之前说的话。
不愧是从小跟着徐氏的人,对徐氏的心性如此了解。
她听了当日情形后,果真会迁怒于人。
不叫我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我很是担心意王爷的伤势,也不知他何时能醒,是否有危险?
可转念一想,不论是哪种情形,定会闹出一些动静来,那么我很快便也能知道了,因此便耐起性子待在屋子里。
禁足倒不可怕,我如今早被磨出了耐心,只是饿肚子的感觉不好受。
我是一顿不吃就饿的心慌,更何况是三日,我平躺在床上想,这可如何是好?
门被人在外面锁住了,而窗外就是三层楼的半空,简直是插翅难飞。
连饿了两顿,半下午,我盘坐在床上,学着和尚打坐,双手合十。
一是为了替王爷祈福,二是让自己忘却肉身的感觉。
可是我哪里坐得住?不一会儿就睁开了眼睛,然后就看到窗户边趴着一个人,他轻轻一攀,就钻进了我的屋子。
我连忙跳下床,吃惊地问仲茗:“你怎么进来的?”
话刚说出口,我就想起来他是会武功的,就算不会飞檐走壁,从别处攀着也能进来。
仲茗从袖中拿出一包东西,放在桌子上,说:“这是些牛肉干和饼,够你吃几顿了,王妃要禁你的足,我也说不上话,但王爷遇刺,是我与你在场,若说有错,我更该罚,你莫要难过。”
我望着那包东西,咽了下口水,道:“我不难过,我只是担心王爷的伤。”
“王爷的伤,不大好。”仲茗沉声道,他说完,又说,“不过皇上又派了太医院的两个御医过来,王爷定会无事。”
“一定不会有事的,王爷……一向坚强。”我脱口道。
仲茗看了我一眼,“嗯”了声,说:“我走了,这些日子你累得够呛,好好歇着吧。”
他说完,就从窗户处攀跃了出去。
仲茗一走,我赶忙打开那包吃的,里面竟还有一根烤羊腿。
吃饱后,我总算是睡着了,从躺在床上起,就沉沉睡去。
厨房做了一桌子菜,有糟鹅掌鸭信、火腿炖肘子、鸡髓笋、糖蒸酥酪,我和弟弟都眼巴巴等着吃,趁娘不注意,刚一伸手,娘就看了过来,说:“你们爹爹今日来吃饭,等他来了再吃。”等啊等,总不见爹爹来,却有一个小厮跑过来,说薛姨娘伤了风,头疼,我爹不来吃饭了……
朦朦胧胧中,我听见汤寿的声音,心里一惊,连忙问我娘,怎么汤寿会来咱们家?
喊出声音后,人猛地清醒过来,才知道刚才是在梦中,而门外却是真的传来汤寿的声音。
“打开!好好的,上了锁做什么?可是藏了刺客在里面?”
只听“咣当”一声响,门被从外踹了开来,呼啦啦进来一群人来,四处翻找起来。
汤寿也走了进来,负着手打量了我几眼,道:“谁将你锁在屋里的?”
我垂眸跪在地上,说:“回公公,奴才犯了错,仲茗小爷罚奴才禁足思过。”
仲茗也来了,他沉声道:“汤公公,她打翻了王爷的药,耽误了王爷的病情,奴才情急,罚了她。”
汤寿“嗯”了声,慢慢踱步到窗边的桌旁。
我抬眼看去,他微俯身看了看桌子上包着食物的牛皮纸,又望了望窗户,伸出手来摸了摸窗棂,转过身,用尖细的声音道:
“大胆!这窗户上有人的鞋印,定是有人进出过这里,难怪那三个刺客抓不住,原来是出了奸细,来人,将她捆了,好好审了!”
我大吃一惊,忙道:“公公明察,奴才冤枉,更不是奸细。”
仲茗和竹青也连忙跪下:“汤公公,奴才可以担保,多儿绝不是奸细。”
汤公公在房中踱了几步,冷笑两声,道:“昨晚儿,有人瞧见,有身份不明的人进了这里,咱家也是为着王爷的安危,如今王爷是醒了,但刺客未抓住,王爷会更加危险,若是让皇上知道咱家调查刺客不力,要治咱家的罪,咱家可就无处喊冤了,还不快押走——”
昨晚上,所谓身份不明之人,只有意王妃。
此事只有几人知晓,旁人一概不知。
意王妃既是乔装而来,自是不想让人知道……
我忽然想到,莫非是徐氏得知意王爷受伤,就要过来,但皇上不许?
皇上的心思都是重的,意王来北境,尚且是挂职,亲兄弟连一点实权都不交,不是处处提防是什么?
徐氏只怕是请了旨,皇上不许,不然,也不至于偷偷摸摸过来。
我疑心汤寿是为徐氏而来。
可是,这会儿这么大动静,也不见徐氏踪影,不知她躲到哪里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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