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有所不知,翊坤宫走了水,皇上过去处置了,不如请主子先去坤宁宫歇着如何?”引路的太监道。
难怪有一股子呛鼻的烟味。
我掀起锦帘朝外望,果见西六宫的方向黑烟滚滚,竟遮住了紫禁城大半天空,想来是火势不小。
我放下帘子,闭目靠在轿子上,头重脚轻的,但心里还是明镜儿似的。
翊坤宫是曹英珊的住所,怎么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走了水?
莫不是她露了馅?让他知道了她并非完全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并非对曹家的遭遇毫无感觉?
让他知道了她怕他、想要提防他?
知道了那个把曹君磊死讯透露给我的人,是她?
可是曹英珊只是一介女流,她又做得了什么?
再说,就算梁献意要罚她,也不必做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所以我怎么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只是觉得翊坤宫走水甚是蹊跷。
若是……曹英珊有什么不测,曹家就彻底没落了!
一念起,我登时清醒许多,立刻坐直了身子,心中七上八下,又自我安慰着,哪里会到了这种地步。
心惊肉跳之余,又觉得戚然悲凉,发怔地想着当初进曹府的情形。
里面大大小小头目的人如在眼前。
不知他们如今都是怎样一个处境?
曹家原是被抄过家的人,府里服侍的老人儿走的走,散的散,早已没有往日的风光了。
就算后来曹君磊因拥立新君有功,一度位及内阁首辅,可那荣光仿若昙花一现。
很快曹老爷被撤职,曹君磊也自请辞呈。
一家人搬离京城,归隐扬州,以为自此远离朝堂,不想还是被牵扯其中。
就连曹君磊的岳丈马大人都被调任去了外地。
到了坤宁宫大门口,文锦扶着我下了轿子。
我扭头一看,夹道上不时有宫人提着水桶往隆福门的方向跑。
此处浓烟更加刺鼻,空中到处飘散着黑絮,地砖上已是灰蒙蒙的一片。
从这里看去,那火光冲天。
我不由抬脚就往回走。
文锦吓了一跳,死死抱着我的手臂,低声说:“外面烟太呛,姑娘快些进殿里吧。”
“我去瞧瞧。”我说。
“主子可是要去西六宫?那火烧起来啦,主子千金贵体,可使不得啊,奴才已经叫人去禀明皇上了,主子还请进屋歇着,这烟味儿奴才闻着都够呛,主子更是闻不得啊。”引路的太监跪在地上说。
我不再往前走了,只是久久望着那浓烟的方向,眼泪很快蓄满眼眶,很快眼前的红墙、金黄琉璃瓦、黑云都模糊不清了。
“和妃……”我的声音卡在嗓子里,顿了下方能发出声音,“和妃可安好?”
“主子恕罪,奴才也不知里面什么情形啊,不过翊坤宫里里外外十几个宫人呢,怎么也能护和妃娘娘无虞。”
“好,那就劳烦公公去打听着,有什么消息了,回一声。”
许是坤宁宫的宫人也去忙救火去了,并没人守门,我抬脚就迈了进去。
踏进去那一刻,心中才掠过一丝不安和遗憾。
我曾想象过,身穿一袭翟衣,从这道门走进去。
从此,与他并肩而立。
在这里,为后宫之主。
为人新妇。
从未想过自己会提前来到这里。
眼前飘飘扬扬的灰屑像是下雪似的。
我忽然有一丝迷糊,觉得眼前的一切甚是不真实,我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可我却来了。
像是在做梦。
我很想回去,假装自己没有来过,或许我睡一觉醒来会发现这真的是一个梦。
可是文锦还一无所知,她冒险陪我进宫,以为我一心要见梁献意,所以她依旧扶着我往里面走。
但我其实已经不想见梁献意了,因为我生怕再听到什么噩耗传来,到那时候,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再次怨怼于他。
晚秋时节,这处院中花木仍是姹紫嫣红。
石阶旁,景泰蓝大缸里的石榴树结满了饱满红艳的石榴果实,累累垂垂的,看着是那样喜气,个个都熟透了,露出里面红宝石般的籽来。
一个小宫女正捂着鼻子驱赶飞来啄食的鸟雀,见我们进来,挥着帕子大声道:“你们是哪个宫里的?做什么的?这里可是你们说进就能进的?”
文锦沉声道:“这位是林姑娘。”
那小宫女皱着眉,很是伶牙俐嘴:
“我管什么林姑娘幕姑娘,就是别的正经主子都不轻易叫进,你们是哪门子的人,还不快走了!”
就连一向持重稳妥的文锦也生气了,道:“亏你还是在坤宁宫侍奉的人,连未来的主子的敢撵了!这样口无遮拦,就不怕祸从口出么?”
小宫女脸色一容,打量了我一番,轻嗤一声,说:“我还不知宫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主子,更不知我何时换了主子,我日后是要在这里侍奉皇后娘娘的,你们……”
文锦很是愤怒,又想说什么,我扬手制止了她,叹了声,从香囊中取了梁献意送我的玉佩,对文锦说:“不必说太多,去叫她瞧瞧。”
文锦拿着玉佩过去了。
因吹了冷风,酒意上涌,我尽力维持端庄仪态,文锦一离开,还是有些站立不稳,正在无措之际,身子猛地被人从后面抱了起来。
我在晕沉沉中,听到文锦和那小宫女的声音:“皇上——”
好半天才能睁开眼睛,梁献意深邃秀美的眼睛正凝视着我,他的眼眸像是深潭,透出奇异的光彩,在灰扑扑的天空下是那么的明亮,但眼底却似有着无尽的落寞,不过却是一瞬而过,与我对视一眼后,他的眸光便无波无澜了。
在踏入殿内时,他方沉声说:“路都走不了,不好好养着伤,怎么还乱跑?”
原来他知道啊,他知道我脚踝受伤,却连面都没露,也不曾打发人送去药,我虽不是一个娇气的人,他的行径也着实让我失望了。
又想到,他当众抱我,原来是以为我脚伤得重,但我的脚伤其实已经好了,他此时才来献殷勤,又算什么?
这样想着,就挣扎着要从他怀里挣脱,不想殿内也有人在,只听见几个宫女纷纷恭声道:“皇上——”
我不得不规规矩矩地窝着不动。
他淡淡说:“都下去吧。”
待他将我放在软榻上后,在我面前站定,说:“你饮酒了?”
我福如心至,冷冷瞪着他说:“是,若非饮了酒,一冲动,我才不来见你,我恨你——”
他眼睑飞快眨动了下,立刻追问我道:“你恨我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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