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深秋初冬的日头很暖。
但当我从逃出地窖的激动中缓过神来,还是觉得刺骨的冷。
身上衣服沾满了泥浆,满头满脸都是,像是在泥里滚过一样。
四周寂静,甚是僻静。
幽深的庭院里,植了望客松、迎客松、陪客松,各种矮树影影绰绰。
最可观雅致的是那一大片竹林,竹影满地落,映在地面的积水上,被风一吹,清冷乱舞。
夏季是一处纳凉的好去处,但在这大冷月里,没人愿意来。
我还是戒备地各处环顾打量。暗想:先前觉得破庙下面的地窖是现挖的,但那洞壁上的通道绝非一日之功,应是早有的暗道。也不知道此宅子是什么地方,为何要修这样一个暗道,孟妮儿既然知道破庙下的地窖,十有八九也知道这个暗道,难道她与宅子里的人有勾结?
围墙是杏黄色,被日光一照,极其鲜艳。
地上铺着青砖,吸饱了水分,像是能挤出水似的。
暗无天日的日子,过了不知道几日,眼前的景象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恍如隔世。
总算是重新开始了。
即便眼下前途未卜,又冷又饿,我还是从心底慢慢泛起奇异的兴奋。
付出了惨痛代价,从权势中脱了身。
差点儿覆水难收。
有哗哗的声音传来,我飞快地躲在青桐树后。
探头看去,一个小沙弥拿着一把大扫把,低头专心扫着地,青色头皮上的九个白色戒疤明显。
他只一心扫地,将枯枝败叶归拢在一处,地面上的积水也被扫进了植丛中。
眉目清秀,面相和善。
只是,生怕人心隔肚皮。
我如今孑然一身,又碰上孟妮儿这样的歹人,忍不住疑神疑鬼。
小沙弥正扫着地,忽然停下,单手作礼,道:“施主。”
也不见人,只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小师父可有见小黄?方才我看他朝这里跑来了。”
小沙弥摇头:“小黄识路,饿了自会回去,施主不必担心他。”
俩人说了会儿话,那位看不见的“施主”走了,小沙弥清理了枯叶也扛着扫把走了。
原来是一个寺庙。
看来,那破庙与这尚有香火的寺庙暗通款曲。
只是那破庙败落了,这暗道倒是留下了。
“小黄,小黄,快来,我给你买了条大鱼,小黄?”
方才说话的施主又回来了。
先前以为小黄是人,听这人的口气又不像。
那小沙弥说小黄识路,这位施主为小黄买鱼,想来那小黄是只猫了。
我躲在幽暗的大树后,听着他温柔地唤猫,心中一动,就走了出来。
一见到我,俊朗的红衣男子惊诧地瞪大眼睛。
“公子莫怕,我样子虽狼狈了些,却跟你一样是香客,只是贪看寺内景致,没留神脚下,跌进了泥水里,这模样我也不好见人,不知能否请公子借我一身衣裳?”
“跌得这么一大跤!”他同情地上下打量着我,不自觉流露出口音来,竟是宣化那边的。
他犯难道:“在下没有女装,只有男装呀。”
“无妨,只要是干净的,我……我……很冷。”
他愣了下,马上动手解身上的猩红羽缎披风。
我连后退几步,肃声说:“不,不行,公子这件衣裳珍贵,还请公子找一身常服借我一用。”
见我态度坚决,他只得作罢,转身就往回跑,“你等着,在下去去就来。”
那位施主一跑远,我就抱着肩,原地跺脚取暖,不防备一转头,看到竹林里有一双晶亮的眼睛,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与他对视一眼后,就听见“喵”得一声,没想到是只猫!
我惊魂甫定,眼睁睁看一只肥硕的大黄猫走出来,应是那施主找的“小黄”。
它姿态慵懒轻盈,沿着墙角走动,在树丛中钻来钻去。
“女施主,衣裳拿来了——”的男施主气喘吁吁跑来。
“嘘——”我指了指树丛,他立刻发现了小黄,眉开眼笑地喊了道:“小黄!小黄!”边喊边递与我衣裳和毛巾。
我躲在树后,把身上的一层脏衣裳脱下,迅速披上他的深绛色棉袍,耳边是不远处他逗弄猫咪的声音。
“你怎么乱跑?这么冷的天?你冷不冷?啊?”
“好不容易瞒着禅院里的人给你买了条鱼,你不想饱口福了是不是?”
……
我听得不由失笑,笑了笑,却又没由来地想哭。
树下,他抱着猫而立,见我出来,忙又递上手炉。
“姑娘冻坏了吧?快回前殿找地方梳洗梳洗吧,你的同伴找不见你,也该着急了。”
“我自己来进香的,没有同伴。”我道,“敢问公子可是借宿在此禅院?”
“对啊,在下进京赶考,早来了一个月,就宿在这禅院,已经住了一周有余了,就为着临时抱佛脚,哈哈。”
我微微笑了笑,沉吟了片刻,说:“你一说,我想起了一事,我听说这附近还有间庙,求功名特别灵,就是后来破落了,你不妨也去拜一拜,说不准神仙还在呢,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啊,再说,多拜一拜,总是没坏处呀。”
“当真?”他惊喜问,一看就是信了大半。
功名,利禄,总是让人欣喜若狂,什么都肯,什么都信。
我微笑了笑:“当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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