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道:“蒋大人客气了。其实蒋大人也明白,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你与皇上皆是做大事之人,自然都不会感情用事。”
“听姑娘一席话,方知在下真真是井底之蛙。从前的事,是在下思虑不周,惭愧,惭愧。”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承蒙蒋大人这一年里关照,多有叨扰,若有不妥之处,还望蒋大人海涵啊。”
“姑娘言重。时辰不早了,蒋某告辞了。”
他扶着桌角站起身,面容淡然,谦和有礼。
兴儿进来送客,刚出了门,忽听兴儿惊呼一声:“蒋大人——”
我大步走出去。
午后的阳光照在蒋褚杰脸上,惨白失色。
他紧闭双目,一动不动瘫倒在廖辰怀里,几个小丫鬟紧张地站在一旁。
兴儿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蹲下身,轻搭在蒋褚杰手腕处,听了下,道:“脉象轻浮。”
又朝廖辰的方向微抬了抬脸,沉声道:“快!带你主子进屋躺下。”
廖辰神情紧张,连忙背起蒋褚杰,在兴儿的扶持下,飞快地朝客房奔去。
我转头看去。
蒋褚杰墨青云鹤长衫袍角摇摇摆摆,他身形依旧俊朗清瘦,垂下来的手白皙修长,拇指上戴着碧绿透亮的玉扳指。
犹记得,头一回见他,他被汤寿引荐着来见梁献意。
他是北疆的富商,专营蒙汉交易,诚惶诚恐来结交权贵。
那天他亦是穿着一身青色长衫,眉清目秀,在梁献意的家宴上,落寞尴尬又端然坐在下首。
他舌灿莲花,说上一番话,梁献意还懒得回上一句。
那时我见他这般能屈能伸,肯舍下身段巴结权贵,便觉得他是一个人物。
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在这么一个人身上费尽心机。
丫鬟端来一碗人参汤来,勉强喂了几口下去。
蒋褚杰眼皮微动,眼看是要醒来了。
我对床边侍奉的廖辰道:“蒋大人脉象中虚,六脉皆弦,看这病况并非一日两日了,平日里应有多咳头晕,饮食减之症。”
廖辰点点头,道:“自年初大人害了场风寒,一直咳嗽体虚,没有好利索,饮食亦不比从前。姑娘医术精湛,可看出病根?”
我道:“此病其实因肝阴亏损,心血衰耗缘故,素有积郁,心气已衰,血随气涌,自然咳吐。”
廖辰沉默了会儿,又道:“说得很是。皇上北巡这段时日,大人操劳过甚,这已是第三回晕过去了。”
“忧思过度,思虑过重。理宜疏肝保肺,涵养心脾方是。”我道。
“还请姑娘给开个方子吧。”廖辰道。
这时,蒋褚杰悠悠睁开眼睛,怔了会儿,就挣扎着要起来。
廖辰忙道:“大人方才晕倒了,还是歇息会儿吧。”
蒋褚杰坚持下了床,低声道:“无妨。早上来得急,未吃早饭的缘故,我已经感觉大好了,我们早些回去吧。”
我在帐篷内抚着琴。
兴儿送了蒋褚杰回来,在我对面盘膝坐下,喝下一盏茶,道:“方才大小姐看姓蒋的脉象,如何?”
“毒素已入五脏六腑,神仙难医。”
我说着,轻合了琴,起身道:“廖辰只怕要出事,刚才离他近,见他眼瞳有异,唇色很不寻常,虽未细看,但十有八九是中了毒。”
兴儿道:“前几日您就说蒋褚杰恐怕容不下廖辰,难道是真对他下手了?”
廖辰原是一位江湖人士,许多年前受过蒋褚杰恩惠,被蒋褚杰收为幕客。
名义上是主仆,但廖辰实则是游侠身份。
他坏了蒋褚杰多年来所图谋的大计,必被蒋褚杰怀恨在心。
我猜,蒋褚杰恐落人口实,又恐旁人说他是心虚才在皇上走后处罚廖辰,所以想要悄无声息除掉廖辰。
奈何廖辰武功高强,人又机警,只有暗中下了毒才有把握。
蒋褚杰着急赶路,莫非是想在草原上处决掉廖辰?
到时候茫茫无际的大草原,死一个人便如滴水入了海。
又是在关外,蒋褚杰对外只需宣称廖辰自己走了即可。
思量着,我取了弓箭,对兴儿道:“我们去看看。”
骑马奔了几里地,远远看见草地里有一个黑影,影影绰绰瞧不清楚。
我和兴儿下了马,悄悄走上前去。
离得近些,我拨开草丛看去,只见一个鹤发老头儿正跳来跳去,他穿着破烂的单衫,头发乱糟糟的。
“老胡——”
我惊喜地大喊一声,从草丛里跑出来,高兴地跑上前去。
老胡一愣,看清楚是我,遂眼睛一亮,开心地迎上我,道:“小丫头!你怎么在这里?”
我低头看去,只见廖辰俯身倒在地上,也顾不上与老胡说话,连忙过去将他翻过身来。
只见从他口鼻之中都流出黑血来,不由心中一惊,朝他鼻端探去。
老胡弯下腰,道:“死不了,死不了。”
我这才想起有老胡在呢,一颗揪起的心放轻松下来,道:“他中了毒,是你救了他是不是?”
“对!我把他救活了,我再把他弄死。”
“啊?”我诧异极了,忙问,“你为何要害他性命啊?”
老胡站起身,叉起腰道:“要没有我,他早已经死了!我只是不能叫人杀了他,我得亲手杀了他!谁让他之前用毒蝎子咬我,还想放火烧死我……”
我震惊至极。原来当初在骊山,要害老胡的人,是廖辰。
若非廖辰和老胡在骊山发生争执,廖辰将老胡诱进山洞,放了毒蝎子,我也不会遇见老胡并救了他,又跟老胡学了医术。
从而才能靠开医馆赚了好大一笔银子。
才能让蒋褚杰不知不觉中了毒而不自知……
霎那间,我恍惚觉得世间事是如此机缘巧合,如此造化弄人。
老胡云游四海,前些日子来到北疆,无意中发现了廖辰。
今日见蒋褚杰一行来了关外,正欲寻机来制服廖辰,不想遇到廖辰中毒落了单。
因是剧毒,他更是大喜过望,连忙使出浑身解数救了廖辰。
将老胡请回家去,我连忙命人现宰了羔羊烤了,又端来我珍藏的好酒来,同老胡、兴儿把酒言欢,为老胡接风洗尘。
席间,我借口更衣,进了收容着廖辰的帐篷。
他已经醒了,只是还虚弱地躺在床上。
我在他对面撩袍坐下,道:“古人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廖兄亦是有福之人。”
他低声道:“林姑娘,我知道你恨我,你想如何处置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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