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隆的脑海里立时浮现出一条条狭窄而昏暗的通道,两旁的墙壁上每隔二十几米垂吊的由铁丝罩护的灯泡发出淡黄色的光,勉强照亮着兀自滴水的道路。
回头时,矿灯照在顾远合不拢嘴的笑脸上。
“老顾,看你高兴地,这嘴已经三天没合上了。”
“那是,你嫂子有了。”
“老顾你玩得挺花啊,按你这工程进度,应是没领结婚证就……你这是违法操作,无证上岗啊。”
“王公子,等你谈恋爱的时候就知道了,有些事情是忍也忍不住的哈哈哈哈……”
王隆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十几名工友,凑了顾远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老顾,要么给我支个招,要么让嫂子给我介绍一个。”
顾远说:“这哪有招,你去回回炉可以,再出来时也和俺一样身高一米八,英俊潇洒。”
王隆噘了嘴:“他妈的,我有那本事,早把刘云抢来了?哪还有你的份?”
顾远踹了王隆一脚:“让你小子胡说。”
王隆大笑:“老顾,你真他妈艳福不浅,刘云是咱庆南煤矿一枝花,多少人盯着呢,你不到三月给人家搞到手了。你是不是强迫人家的?”
顾远脸一黑:“再胡说,撕烂你的嘴。”
王隆腆了脸:“我哪有胡说,我听说副矿长李尚德都看上刘云了,都没拿下,就你这样子虽说长得帅气英武,比李矿长俊一点,但人家可是老板,你……所以刘云跟了你,大家还是很奇怪的,都说刘云傻,怎么单单看上你一个挖煤的,都猜测你用了非常手段,现在看,你就是……威逼人家,让人家未婚先孕,没办法只有嫁给你……哎呦……”
王隆没有说完,顾远飞身扑了上来对着他拳打脚踢,边打边喊:“你他妈再胡说,我废了你!”
王隆五短身材哪经得住黑铁塔一样顾远的打击,嗷嗷大叫:“顾哥……顾大哥……顾大爷,别打了,开玩笑呢,以后我不说就是……大哥……”
众人听了杀猪般的叫声忙回身来劝架,在地下200米处狭窄的坑道里乱作一团。
顾远吼道:“这是警告,以后谁再敢乱嚼舌头根,乱猜测说我媳妇刘云的坏话,我顾远废了他。”
众人尽皆不语。
……
邱牧阳回头对顾影说:“没想到你爸脾气这么爆,开个玩笑就急眼了,你小时候你爸爸也这个脾气?”
顾影说:“哪有,我爸爸对我可好了,至今我还记得他给我买衣服、买小吃哄我玩的场景。”
王隆说:“嗯,可以想象得到,顾远大哥本就性格开朗仗义,乐于助人,平常我们关系不错,很谈得来,只是不知为何他不愿让谈刘云,尤其是谈到和你妈妈结婚前的事他就急,可能对你妈妈太在意了,生怕别人抢走了一样,其实即便大家有想法也没那个本事啊,你爸爸可不是一般得帅,对你妈那也是相当也温柔体贴。”
邱牧阳拉了顾影的手腕:“隆叔,你看看这块表,有没有印象?从顾影九岁起,姨就让她一直戴着,一直不说为什么,直到姨去世时才说可以拿着这块手表来庆南煤矿,我们很想知道这手表背后有什么故事。”
顾影取了手表递给王隆,王隆翻来覆去仔细观察:“这表还是上海牌,在我们那个时候是很贵的,至少3个月的工资。”
邱牧阳似自言自语:“顾叔对刘姨真不错。”
顾影却似有一种自豪感,手挽了邱牧阳的胳膊,望来的眼神中莹光闪闪。
王隆却眉头紧锁似是在苦苦追忆,良久,对邱牧阳说:“我记得当时延庆流行大连、丹东、太行等牌子,像上海、海狮、海鸥,三海都是很高档的牌子,普通人一般买不起,也很难买到。”
邱牧阳问:“隆叔,您的意思顾叔给刘姨买的这表是花了大心思的。”
王隆点点头:“肯定了,也可能让人捎来的,这种表当时上京、河安才能买到,但在延庆少见。”
邱牧阳思索片刻:“其实这更让我迷惑了,顾叔给刘姨买了这么个大件,作为朋友的您却不知道,也并且买就买了,为什么顾叔都不在煤矿了,去世那么多年了,姨却让我们来庆南煤矿,还要拿这手表,说明这手表是有故事的?”
王隆说:“实在记不起来了。”
邱牧阳问:“隆叔,除了您之外,当时和顾叔关系好的还有吗?有联系方式的话,我们可以去了解一下。”
王隆说:“关系好的是有几位,大多在那场事故中走了,没走的,现在也过去20多年了,都联系不到了,那时候又没有手机,大家书信来往,时间一长就断了。”
邱牧阳一脸的失望,有点愧疚地望了顾影,并把手表重新给她戴到腕子上。
王隆说:“你去找一下小施子,就是事故中,顾远为救他牺牲的,看他知道不知道吧,事故前,你爸和他的关系也不错,尽管差了十多岁,也算忘年交,能谈得来,说不准他能知道一些消息呢。”
邱牧阳说:“小虱子?跳蚤?”
王隆一皱眉:“姓施,是你爸的徒弟,参加工作时不到18岁,大家伙给她起了个外号,都叫他小施子。”
邱牧阳问: “他现在在哪里?怎么找?”
王隆指了指墙上的岗位图中最上面的名字:“嗯,就他施南祥,几年前混成了保安队大队长,我们都归他管,现在应该在6号或7号坑道护场子呢。”说完,王隆走出透过值班室的窗户给邱牧阳指路:“这底下是1号坑道,老矿,新矿顺着山路一直往里走,大约15公里就到6号坑道了,新矿全在山里,车开不快,估计需要40分钟,你要是不急呢,也可以等他回来,去2号坑道对过的职工宿舍等他。”
邱牧阳问:“不能手机联系一下?”
王隆说:“山里信号不好打不通,手持对讲机说是15公里,实际10公里不到,现在连李总联系他也要先打到5号坑,让5号坑用对讲机通知他接电话。”
邱牧阳一皱眉:“这出点事想联系,不耽误事吗?”
王隆说:“固定电话线正在铺设,也快……6、7号坑道生产前肯定要架好。”
邱牧阳看了一眼时间,下午4:10,心中便有些犹豫,按王隆的说法进山40分钟,再找到施南祥,聊几句再出山,怎么算都要18:00了,加上奔省道回延庆,难说晚上20:00能入住江腾大酒店,但倘若不去,这趟便是白跑了。
他回头看向顾影,见她期盼的眼神,心中不免一软:“影儿,走一趟?”
顾影说:“哥,我听你的。”
邱牧阳与王隆互留了手机号码,又要了施南祥的手机号及5号坑道的固定电话,遂向王隆告辞。
王隆一直将他和顾影送出尚道煤矿办公楼大院,邱牧阳发动车挥手欲起步时,突然意识到什么,让顾影打开副驾驶手套箱拿出一个信封,邱牧阳拨开大致看了一眼,顺手递出车窗:“隆叔,这是顾影给您老的。”
王隆接了愣神间,邱牧阳一脚油门弹射而去,离开一段才又挥手告别。
顾影转头看了,低头不语。
邱牧阳便驾车便问:“怎么了,影儿。”
顾影用脸靠了她的右臂:“让你为我破费,我心里难受。”
邱牧阳微然一笑: “给我的影儿花钱还不是应该的?”
顾影说:“太多了,有2万吧?”
邱牧阳说:“不管怎么说,你上高中时隆叔给你凑得学费,不然你也不会顺利考上大学,并有现在的工作。”
顾影黯然道:“我知道感恩,我以后慢慢还这个情,但不想让你帮我,你为我付出的太多了。”
邱牧阳说:“影儿,别这么想,你为我付出的少吗?你再这样说,就见外了。”
顾影默然无语。
邱牧阳感慨道:“这世上有许多感情爱也好恨也好都不一定非要去偿还的,某些时候有心就行了……”
顾影说:“我知道我爱你,湘云姐姐会恨我,我不想让她恨我,但我又舍不得你,我……我好累,不知道怎么办……”
邱牧阳说:“有心者有所累,无心者无所谓。”
顾影说:“我知道你也是有心的,你也累。”
邱牧阳心中一种情绪翻腾起来,他何尝不知道顾影的想法,她从来不主动联系自己便是她对这段感情的认知,她也是心存愧疚的,毕竟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两个违反公序良俗的人对一个合法身份女子的欺辱。要说没有愧疚便真是恬不知耻了,而今两人是都知道羞耻的,但无法停止联系,无法停止越轨。
当然,自己心里很清楚这一切都是不对的,也或现在自己的所作所为真的就是在为以后的离开做准备,除了给顾影一个温馨舒适的居住环境外,就是为顾影查清手表背后的故事,让她没有遗憾,自己才可以安安静静地毫无牵挂地离开。
车行至2号矿场,邱牧阳侧脸望去,确有一院落,除院中央一座三层小楼之外,周围一排排二层彩钢房,灰白色集装箱式模块化架构。
见此,顾影突然叫停车,邱牧阳路边刚一驻车,顾影便出来副驾驶。
邱牧阳见顾影向院中望了又望:“影儿,怎么了?”
顾影兴奋地走来,指了那三层楼说:“哥,我记起来了,这里是庆南煤矿最初的办公楼,我小时候经常在这附近玩,转过这个山坡就是家属区,我在这里住到6岁,才去城里上的小学。”
邱牧阳问:“城里是哪里?”
顾影说:“庆南县,我爸是庆南县的,我在庆南县上的小学,9岁之后转学回我妈的老家庆北县,18岁在延庆上大学,毕业又回到庆北的。”
邱牧阳说:“你小时候就在这生活?按道理你的籍贯应该是庆南县。”
顾影说:“嗯,我小时候生活在这里的印象不深了,就记着这办公楼。”她举目四顾:“就是,小时候觉得这里的山好高好高,现在看却这么低矮了?要不是见到这办公楼我还真记不起来。”
邱牧阳眺望远山,蜿蜒如黛,全没来时车行其下的巍峨感,想顾影儿时竟是在这荒凉的煤矿度过,心中涌起一团乱绪,却不知惆怅何言。
顾影说:“走,去看看我小时候住得房子。”
邱牧阳心说,这可如何是好,时间这么紧张还要去重温历史,去看小时候生活过的房子,这一折腾,不知晚上几点才能完成今天的事情。但看顾影兴奋的神情,又不忍拒绝:“罢了,若是太晚就不回了,麻烦隆叔安排个住宿应该没问题。”
想至此,邱牧阳去车上取了Sony单片机,又拿了两瓶水,拧开递给顾影:“走,看看你儿时居住的地方。”
顾影心花怒放,喜不自胜地走在前面,不时手舞足蹈,摆几个Pose,邱牧阳则一一摄入镜头。
走不几步便是一三岔口,上坡转弯,顾影指了远处红砖房屋院落:“哥,就是那了,煤矿家属院。”
邱牧阳说:“站好,以家属院为背景给你拍一个。”
顾影便去路边靠了一杨树摆了姿势,邱牧阳举着卡片机找角度。
正在此时,却听口中一声断喝:“打住!这里不让拍照。”
邱牧阳扭头看时,却是另一条道路走来三位保安制服打扮的年轻人,个个人高马大,气吞牛头,走到近前,将手中警棍指了邱牧阳:“删了!”
邱牧阳见三人气势汹汹又居高临下的样子,心中腾起火焰,又想自己此行目的一是为了要账二是为了顾影的旧事,犯不着在李尚道的地盘生事,便压了心中火气:“各位,不知为何不能拍照?”
一小伙子说:“我们煤矿可是被记者害过,所以矿里规定不能拍照。想拍照必须经过我们办公室同意。”
另一小伙子说:“删了。”
邱牧阳说:“我们不是记者,我们是庆北吉丰公司的,和李总刚谈完合同事宜,这不,我的女秘书想看看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我们就是随便逛逛。”
顾影走来躲在邱牧阳身后拉了他衣襟:“邱阳哥……”
那小伙子一愣:“吉丰公司邱牧阳?”
邱牧阳点点头,他已经把自己的情绪尽量平复,而三位保安却似查获猎物一般交换了一下眼色。
其中一人缓缓朝顾影走去,邱牧阳立时闪身挡在前面:“小兄弟,你有什么事,我来回答就是。”
那人用警棍拨了拨邱牧阳的胳膊:“闪开,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我到看看这小妞是不是咱庆南人。”
后面两人哈哈大笑:“应该是,只有咱庆南才出这样的美女。”
“就是,条子很正!”
邱牧阳立时火起:“各位,有事说事,不要拿一个女子开玩笑。”
一人拿警棍戳邱牧阳胸膛:“哎嗨,小爷还就喜欢拿女子开玩笑。”
另一人却对顾影说:“美女,你这是跟的什么小老板?窝囊废,要不做我的秘书吧,保证你啥活不用干,就早晨一睁眼陪我看日出,哈哈哈哈……”
揪了邱牧阳衣袖躲在身后的顾影听闻此下意识地又叫了声:“邱阳哥……”
邱牧阳将Sony单片机交到顾影手中,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声:“上面等我。”
缓缓回身对那三位保安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三位若好声相劝还则罢了,如此下流无耻可要遭报应的。”
“吆喝,这么嚣张?揍他!”
三人抡警棍冲将上来,邱牧阳等这一刻久矣,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至。对方警棍下落之时,邱牧阳向前一个欺身,左手搭住其腕子的同时右肩早已到其人腋下,肩抗、手按,无需施全力,只听那人关节嘎巴一声,口中“啊”没还叫出,邱牧阳已扭胯左脚侧踹另一人膝盖,“噗通”倒地之时,邱牧阳已借其蹬膝之力腾起半空,右腿飞踢早中第三人下巴,仰面而倒。
邱牧阳看了一眼地上呻吟的三人,回头再望顾影。但见顾影傻愣愣地站在半坡。
一年多来,她却是第一次见邱牧阳施展武功,都没看清什么姿势,转瞬之间三人已尽皆倒地。说眨眼之间确实夸张,但说打一个哈欠的功夫却未尝不可。
只惊得顾影瞠目结舌,不知是惊讶于邱牧阳未曾显露的功夫,还是担心邱牧阳因此惹下的祸端。但又见一如侠士的邱牧阳投来关切的目光,心中又腾起满心的喜悦,一怀的崇敬,通身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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