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才出了湖畔凉亭走到半路,耳尖的常青就捕捉到一前一后的两道脚步声,忙虚扶着李英歌快走几步,一出种了满园桃花梨树的园子,就见兴园的前院小厮在前,正领着后头一道高大身影往这头走来。
那高大身影尚隐在花树之后,影影绰绰看不清形容,但那一股旁若无人的气势,却让人不容错辨。
“拜见乾王殿下。”
常青一认出萧寒潜,就扎手行礼,不忘拿眼角余光去窥李英歌。
李英歌不理常青的小动作,握着来不及放下的书册福礼,抬头看向萧寒潜,“乾王哥哥怎么过来了?您的差事忙完了?可是有什么事?有事您让张枫来说一声,常青也好为您跑腿,何必亲自过来?”
如果前世的记忆没错的话,今天出事的户部左侍郎虽然才上任不到一年,但比起前任户部左侍郎的渎职受贿来,暗地里做过的勾当藏得更深更多,尤其是这西郊别业里的财物、账册,更是隐秘而庞大,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处置干净的。
也正因为罪名大而重,连前世身在东北边关的她都有所耳闻。
萧寒潜会突然找过来,她首先就想到是不是有什么不趁手的事,需要她们就近帮忙。
而萧寒潜听李英歌这一连串问题,原本就面无表情的脸越发冷了几分。
他随手扯住一丛阻挡视野的花树枝桠,声线清冷的不答反问道,“乾王哥哥?你还记得我是你的乾王哥哥?”
话音未落,捏着枝桠的手指随意一松,抖落了满枝花雨。
粉的桃花瓣、白的梨花瓣,纷纷扬扬落在萧寒潜的肩上、衣襟上,反衬得他清晰显露的一张俊颜喜怒难辨,面色清冷。
曾经在其手下做过事的常青知道,萧寒潜这是心情不大好。
她暗暗冲带路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本就因皇子突然登门而犯嘀咕,这会儿听萧寒潜语气不善,一收到常青的暗示,就默念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还是乖乖退下为好,立即就无声的行了个礼,默默退走。
萧寒潜哪里将个小厮看在眼里,见李英歌闻言眉心微蹙,仰脸看向自己,目光不由顺着那张近在眼前却许久未见的俏脸往下,落在李英歌手中书册上,冷哼道,“春日赏景,闲来看书?你躲在这兴园里,倒是好享受。”
为什么萧寒潜的话有股浓浓的酸味儿?
李英歌只觉得莫名其妙,脑中却不自禁闪过陈瑾瑜曾经笑言过的一句歪诗。
分花拂柳间,却是无赖来。
萧寒潜这两句说话,倒真有点无理取闹的意思。
李英歌忍不住抿嘴,强压下笑意,一如往常的乖巧道,“是师父让我读的玄学书籍。乾王哥哥要是觉得学玄术也是一种享受,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我教您怎么看这晦涩难懂的书?”
还是这么牙尖嘴利,话语上半点亏都不肯吃!
萧寒潜心里这么想着,眼底就有浅浅的笑意浮现,面上却依旧清清冷冷的板着脸,扬了扬下巴道,“看书就不必了。也不用另选地方,去你刚才偷闲的地方罢。”
既然没有答刚才的问话,想来萧寒潜这一趟并非为了公事寻求帮助而来。
李英歌便也不再多嘴,侧身让道,示意萧寒潜跟上。
常青正盼着二人相见,此时此刻顿时不憨了,十分机灵的行礼告退,“殿下和小姐稍坐,我去取小姐做好的针线来。”
说罢也不管李英歌答应不答应,转身就径自往李英歌的起居院落去。
萧寒潜听到针线二字,眼中笑意更深,冷硬的面部线条也不自禁柔和了几分,嘴角微翘道,“针线倒是一季不落,女红见涨。回我的信时,怎么就不见你有长进,来来去去流水账似的,比那些干巴巴的公文更叫人看不下去。”
敢情来信必催还不够,这是亲自登门兴师问罪了?
李英歌顿觉无语,决定十分大度的不和萧寒潜计较,哄孩子似的再次耐心解释道,“我和瑾瑜师姐在这兴园,每天就是跟着师父学艺,平常哪里有什么事好写给您看的?无非吃喝拉撒睡,您倒是说说,您还想我写得多细致?”
最后一句话,还是陈瑾瑜见李英歌每每苦恼回信的样子,暗搓搓吐槽萧寒潜的原话。
李英歌干脆照搬,堵一堵萧寒潜的嘴。
萧寒潜却是面色古怪,偏头看向走在身侧的李英歌,挑眉道,“哪有女孩家把吃喝拉撒睡挂在嘴上的?无归道长定不会教你说这种话,是不是陈瑾瑜教你的?你别跟她不学好。”
萧寒潜还挺了解陈瑾瑜的,一猜就中。
原来这对表兄妹都爱在背后说对方坏话。
李英歌忍俊不禁,也偏头看向萧寒潜,狡黠而笑,“大俗即大雅,我倒觉得瑾瑜师姐说的没什么不好的。”
“瑾瑜师姐?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定是她逼着你喊的。陈瑾瑜这丫头从小就爱装大人,专挑口头上的便宜占。”萧寒潜冷哼一声,对上李英歌清亮的目光,顿了一顿道,“小狐狸,你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不见长个子?”
李英歌正在心中感叹,萧寒潜真是一说一个准,她喊瑾瑜师姐确实是陈瑾瑜强烈要求的,图得就是听起来辈分高够霸气,不妨萧寒潜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下意识的就低头看了看自己。
比起八、九岁时,她这四年个子拔高了不少,以她前世的经历来看,这身高在同龄女子中已经算高挑了。
念头闪过,就觉得头顶忽然压下一片阴影。
萧寒潜长臂微曲,大手按在李英歌的头顶上,低笑着不屑道,“还不到我肩头,小狐狸,你好矮。”
明明是萧寒潜太高了!
李英歌暗暗磨牙,歪头避开萧寒潜的手,抿着被他弄乱的头发,反驳道,“瑾瑜师姐大我三岁,我个子却和她差不多高,哪里是我矮,是您”
“是我太高?”萧寒潜笑着接道,上下打量了李英歌一眼,薄唇勾起个叼坏的弧度,点头道,“恩,这样看来你矮点也好,省得我抱不动。”
说着不等李英歌反应过来,伸手一提一收,就将李英歌单臂抱起,手臂一曲,就将人搂着靠向一边肩头。
萧寒潜掂了掂臂弯上的承重,不满的皱眉道,“真是没长大,怎么还是这么轻?常青是怎么伺候你的?”
李英歌被他这突然的举动闹得气结,抬眼一看,萧寒潜哪里还有起先的冷脸,嘴里说着嫌弃的话,眉眼间却全是柔和的笑意,顿时也没了许久未见的生疏,曲腿就去踹萧寒潜的腿侧,急声道,“您快放我下来!被人看到像什么话?乾王哥哥!”
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哪里还能继续无视萧寒潜又搂又抱的孟浪举止,假装自己还小可以忍受?!
萧寒潜却朗声笑起来,又将李英歌抱紧几分,目不斜视的懒懒道,“我抱自己的未婚妻谁敢编排不是?何况现下谁会不长眼的闯进来碍眼?小狐狸乖,别乱动,摔下去可别怪我。”
说着长腿迈步,不过眨眼间,就进了湖畔凉亭。
李英歌小脸通红,一等萧寒潜自顾自找地方坐下,就奋力挣脱他的怀抱,气道,“今时不同往日,您可别再拿我当孩子对待!我今年已经十二岁了!”
“十二岁也是小孩子。没嫁给我之前,你在我眼里就是黄毛小丫头。“萧寒潜闻言不以为杵,曲臂枕着后脑勺,懒羊羊地靠向椅背,冲肩上身上的落花努努嘴,指使李英歌道,“小狐狸别呲牙了,快用你的小爪子给我理理衣裳,这花香太浓了,刺鼻。”
李英歌险些忍不住吐槽出声:刺鼻?您的话才刺耳呢!
如果真有小爪子,她一定先挠萧寒潜一下!
腹诽归腹诽,李英歌自持内心是个成年人,又早已适应了和萧寒潜的相处模式,此刻也不再和他耍嘴皮子,只退到安全范围,防着他再动手动脚,另取了帕子,替萧寒潜扫去身上的落花。
李英歌微侧着头,眼眸低垂,有风吹进凉亭内,带得她额前细碎的头发轻轻飘动,扫过眉梢眼角,透出几分赏心悦目的娴静。
萧寒潜的目光在她眉眼间略一停顿,之前决定抽空来见李英歌一面时的心思重新浮上心头,薄唇不由轻抿,再次透出几分清冷的不快来。
李英歌似有所觉,抬眼见萧寒潜默然冷着脸,手下动作一顿,疑惑道,“乾王哥哥,您怎么了?可是公事上让您烦心?”
萧寒潜瞥向李英歌,冷笑道,“你见了我除了关心公事外就没别的好说好问了?今天顺路过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四年前你拜入无归道长门下就罢了,为什么不告而别。”
李英歌顿觉跟不上萧寒潜的思路,不告而别是什么鬼!
当时谢氏就派人给乾王府送过信,特意说明了她要入住兴园拜师学艺的事。
后来她还另外让常青找了次小福全儿,将能说的前因后果都转告了萧寒潜。
这不告而别的罪名,实在是莫名其妙。
李英歌皱眉,迎上萧寒潜的视线,坦然而懵圈。
萧寒潜对上她这不自知的目光,顿时没脾气,冷哼道,“四年前你走得倒是干脆,就算我当时忙着差事没空见你,你也该提前安排下日子,走前却见都不见我一面,这不是不告而别是什么?”
当日送行的,确实只有李府的一众家人。
但日子是无归道长定的,事先也知会过萧寒潜,他当时抽不出空,现在是打算秋后算账,欲加之罪么?
李英歌忍不住细看了萧寒潜两眼。
比之初见时的十七岁少年模样,如今二十有二的萧寒潜褪去了少年张扬,历经过朝务公事的打磨,越发显出超出年龄的冷厉和沉稳。
颀长的身形更加高大宽厚,冷冽的俊颜越显坚毅,但听这无理取闹的话,内里那副霸道强势的脾气却是一点没变。
李英歌眨了眨眼,默默收回打量的目光,哄孩子似的就着帕子拍了拍萧寒潜的肩膀,嘟呶道,“就算是我的错,那我也是有样学样。您早年离京去东北大营前,不也是不告而别吗?”
萧寒潜曾离京四年,她也常住兴园四年,谁也别说谁。
真论不告而别,各自都有各自的不得已和缘由。
萧寒潜闻言一愣,嘴角慢慢漾开笑意,盯着李英歌道,“果然还是那个嘴上不饶人的小狐狸。”
说着突然收回枕在后脑勺的手,曲臂半搂着李英歌,偏头逼近到李英歌脸前,低声道,“小狐狸,我可能,有点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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