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颊微微肿痛的**一瞬舒缓,药膏沁凉,凉意却无法令王环儿身心放松。
她看着恢复慈蔼笑容的王嬷嬷,只觉那凉意像被毒蛇的红信子舔擦而过,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脸颊偏离王嬷嬷的手,忙不着痕迹的顺势接过药罐,娇怯笑道,“干娘要是真疼我,就让我自己上药吧?怎么能劳动干娘亲自动手?”
王嬷嬷满意而笑,放手靠上炕头,落在王环儿面上的目光满是疼惜,“爱之深责之切。你别怪我一时气恼下了狠手,我是为了你好。”
她老生常谈,王环儿侧耳聆听,半垂眼睫盖住眸底闪动的厌烦和不耐,姿态极其恭顺。
王嬷嬷爱怜的拍着王环儿的手,絮叨话语叫一阵匆匆脚步声打断,声线徒然尖锐,“谁在外头横冲直撞!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王环儿眼皮一跳,忙笑着反握住王嬷嬷的手,“干娘别动气,您名下哪有不懂规矩的人?左不过是那一两个得您喜爱的妈妈,才敢这样大喇喇的行事。”
心下暗道干娘的脾气果然越发暴躁,有点风吹草动就非打即骂,嘴上话语却熨帖,引着王嬷嬷偏头去看,果然闪进门的是那心腹婆子。
王嬷嬷缓和下来的面色顿时一凛,探身道,“府里有动静?”
“王爷回来了!”心腹婆子瞥见王环儿红肿的脸就是一愣,随即束手垂头道,“怕是昨儿连夜进的城,在枫院歇了一夜,今儿一早在外院书房召集幕僚议事,外头才知晓王爷已经从曲江道回来了。”
曲江道的捷报才传回来几天,萧寒潜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早从枫院出来,难道是为了李英歌的及笄礼才急急赶了回来?
在枫院歇了一夜
王环儿不愿深想,动听的嗓音却有一瞬扭曲,“王爷对王妃,可真’上心’。”
“这算什么’上心’,不过是王爷品性高洁,愿意给李英歌做脸罢了。”王嬷嬷眉眼舒展,吊着眼角望向京城的方向,“你当冯欣采为何落得个困居京中的下场?一是为了拿捏她父亲冯有军,好在王爷麾下尽心领兵;二是为了给李英歌这个正妃留体面,王爷什么脾性,我最知道。
总不能叫庶子生在嫡子前头。以前还能拿李英歌年纪小,夫妻俩聚少离多做挡箭牌,如今李英歌及笄了,要是得王爷如此’上心’还吹不鼓肚皮,王爷就是想维护她正妃的体面和地位,只怕也有限!”
她想到李英歌这三年在府里的作派,不过骄娇二字,不由冷笑道,“好处可不能叫她一个人占尽。这男人呐,哪有真的不近女色的,一旦食髓知味,哪里还顾得上谁大谁小,谁轻谁重。我教你别急别慌,就是这个道理,如今才是你进府的好时机。”
王环儿面露羞涩,却只听进后半截话。
前半截话,一如干娘点评那些被剪坏的汗巾般异曲同工,不过是自负误人,叫她后知后觉事实并非如干娘所说。
她已别无他求,只求能重回王府,重回她的潜哥哥身边。
心下又是怅惘又是悔恨,却听王嬷嬷断然道,“收拾收拾,叫上两辆马车,我今儿就得往城里去。”
这样大的阵仗,是打算常住府里?
王嬷嬷对上王环儿惊讶的目光,先是可惜道,“你脸上这伤,得好好养上两天,可不能顶着这副模样就出门。你这孩子,以后切记不要再自作主张,倒惹出一场闲气,惹我心痛,你也凭白受委屈。”
又自信道,“王爷这趟回来,定然不会再走了。否则怎会丢下曲江道的军务不理,悄无声息的只身回来?多半是战事安稳,不用再在前线坐镇了。”
王环儿心下暗恼又大喜,美目一转,忙劝道,“就算是马上动身,只怕也来不及在宵禁前进城,您用过午膳歇过晌再走也不迟。”
“你说的对,不急这一会儿。”王嬷嬷笑容欣慰,“我且养好精神傍晚再出门,晚上歇在城外驿站,明儿一早进府给王爷请安正正好,省得一身尘土,倒叫王爷念叨我不爱惜自个。”
说着摆摆手,让心腹婆子下去打点行装,又吩咐王环儿,“大夫开的那些个治腰腿的药,你帮我多备一些。”
王环儿应声退下,和心腹婆子兵分两路,片刻后在虚掩的房门外碰头,低声说着话,“可照着大夫交待的,往里头加了宁神的药材?”
心腹婆子点头,看一眼手中药碗,再看一眼王环儿红肿的脸,半是无奈半是感叹,“这是今天的剂量,嬷嬷喝了大半年没觉出异样,却也不见大好。只是苦了姑娘您您放心,老奴跟着嬷嬷回府,定会按时按量,好好伺候嬷嬷。”
大夫说王嬷嬷的躁郁是更年期闹的,另开了安神宁气的药,掺在治腰腿的旧方子里服用。
王环儿却无法苟同,望着心腹婆子进屋的背影,脑中晃着那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心间隐隐生出个可怖的念头。
如果,如果加的不是宁神的药材,而是别的药材呢?
干娘要是死了,她就是王家唯一存活的血脉,是干娘唯一遗留的孤女,她的潜哥哥还会硬下心肠对她不闻不问吗?
这念头才冒头,王环儿就惊得脚底生寒,她扶上门柱,不自觉的摇头再摇头,粉面一阵煞白。
王嬷嬷却是满面红光,她抿着歇晌后重新梳好的花白鬓角,交待王环儿静心等待,就扶着心腹婆子的手上了马车。
晚霞退散月朗星疏,马车扬起的尘土渐行渐弱,相继停靠在官道旁的驿站外。
心腹婆子正扶着王嬷嬷下车,就听身后传来一道乍惊乍喜的女声,“王嬷嬷?”
王嬷嬷闻声心头一震,回头看向那道被风氅严密包覆的人影,目光对上风帽下半藏半露的熟悉面孔,失声惊讶道,“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且不说王嬷嬷偶遇意外来人,一时绊住脚没能于次日一早进城回府,只说这日晌午刚过,小福丁儿就愁眉苦脸的飘进枫院,怒抱谢妈妈的大腿道,“好妈妈诶,小王妃可歇完晌了?求您救命咧,赶紧帮我通传一声,我急着请小王妃救火呐!”
谢妈妈老眼一闪,习以为常的拽起演技浮夸的小福丁儿,直接拖进了屋里。
“我的小王妃哟,您赶紧跟我去外书房吧。”小福丁儿戳着膝盖扑到李英歌跟前,捧着受惊的小心肝道,“也不知道京城乾王府送来的信都说了什么,王爷一张俊脸那叫一个黑啊呸,那叫一个严肃无匹,心情不老好咧,别说我干哥哥了,其他在外书房伺候的都快吓破胆了,您去开解开解王爷呗?”
如果是康正行送来的信,多半和京城朝局有关。
既然是京城乾王府送来的信,八成和宫中有关。
也不晓得是宫中哪一位贵人,又让萧寒潜黑脸了。
李英歌不疑有他,果断放弃窝在小书房看书小酌的悠闲时光,顶风往外书房而去。
外书房内外死寂一片,守在院门外的小福全儿憨脸透出感激,忙忙迎上李英歌,低声道,“王爷心情不好,奴才不敢留人在里头伺候。屋里茶水点心都是现成的,劳小王妃自己取用。奴才就在院外守着,您请吧?”
李英歌了然颔首,抬手推门而入。
院门重新关合,小福丁儿苦脸变笑脸,挨着小福全儿弹舌道,“还真叫干哥哥说中了,谢妈妈二话不说就带我去见小王妃。诶,你和汪公公这是打的什么机锋?左近下人和暗卫都遣了个干净,就为了让小王妃走这一遭外书房?”
小福全儿嘴角一翘,笑容不见憨厚,只见鬼精,“问这么多做什么?该你做的事做完了,一边儿凉快去。干爹怎么交待的,我们就怎么做,少出嘴多出力。”
小福丁儿袖手撇嘴,边飘走边哼哼,“行咧,反正我把小王妃请来了。”
“你怎么来了?”萧寒潜循声抬眼,目光触及跨进门槛的娇俏身影就是一愣,高大身形被摞成小山的公文、军报团团围住,一起身就带倒一阵噼里哗啦闷响,讶然声线盖过身下交椅拖出的刺啦轻响,“媳妇儿,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
他又喜又怕,只当小媳妇儿有急事才亲自来外书房找他,一时竟慌得转不出书案之后。
李英歌愕然。
疑惑打量着她家夫君乍喜乍亮的俊颜,貌似她家夫君的心情没有不好啊?
这是闹哪样儿?
她张口欲问,却眼睁睁看着她家夫君一动之下人中缓缓挂彩,登时唬得瞪大了双眼,“寡虞哥哥,你流鼻血了!”
萧寒潜又是一愣,长指抹上人中,捻着指腹上的粘稠鼻血,凤眸眨了一下又一下,无奈失笑道,“媳妇儿,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李英歌愣愣重复道,“什么我给你喝的是什么?我没给你喝过什么啊”
萧寒潜剑眉一挑,染血的指尖拐向一旁高脚梅花桌,“半个时辰前,谢妈妈奉你的命给我送的食盒。说是你午膳用的汤,特意给我留的”
李英歌闻言嘴角狂抽,她午膳根本没有用过汤水,更没有让谢妈妈给萧寒潜送过什么食盒!
她铁定又被亲友团给坑了!
李英歌怒而扑向食盒,掏出残羹汤碗,捞啊捞捞出一片小得难以分辨原型的甲鱼壳。
她跟着陈瑾瑜在兴园耳濡目染,略通药材,皱着鼻子一嗅游离于煲汤药材之外的淡淡“怪”味儿,顿时满头黑线。
这一小碗汤水,浓缩的可不止一只王八。
陈瑾瑜说要给萧寒潜炖王八汤补身子,谢妈妈还真记在心上了!
不仅记在心上,还付诸行动!
下手快狠准,一炖好几只,简直敢想敢做,这料下得未免也太猛了!
李英歌无语望天,默默飘到萧寒潜身侧,语气略心虚,“寡虞哥哥,我先帮你擦擦鼻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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