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黑衣人,是李松事先安排的?好好的九字军精锐,倒受你和李松的指使,做起装神弄鬼的’刺客’行当。”萧寒潜抿唇笑,半垂凤眸盈动着点点亮光,“媳妇儿,你怎么知道定北候会兵行险招?”
只能说,最了解敌人的不是队友,而是对手。
何况就算没有真刺客,也会有假刺客。
她一个乾王妃份量不够,就算上她家夫君,刺杀皇子亲王的大帽子一扣,饶是定北候本事通天,也只能坠入十八层地狱。
李英歌眨去眼中冷意,小手覆上萧寒潜微凉的大手,糯糯道,“寡虞哥哥,委屈你了,也多谢你。”
早在众人齐聚花厅伊始,萧寒潜就暗搓搓藏身将军府车架,后来李松金蝉脱壳,小福丁儿暗中掩护李英歌顶替李松上车,直到坐实刺客杀局之前,唯有萧寒潜隐在暗处,孤身静待。
“你是该谢我。”萧寒潜低声笑,残留着墨渍的指腹摩挲着小媳妇儿的手背,“我不委屈,也没闲着。你和李松想要的东西,我已拟成密折交给暗卫,八百里加急,很快就会送到父皇手中。”
等待过于漫长,他才品咂透小媳妇儿所谓要他帮忙,要的并非公道,小媳妇儿和李松真正想算计的东西,他已落笔成书,先行送了出去。
李英歌眼睛一亮,小手叫萧寒潜的大手交扣着抵上车厢壁,他倾身将她圈进车厢一角,语含戏谑,“媳妇儿,借我一点酒气。”
他吻她,恣意摄取她口中残余的香甜酒气。
车厢外厮杀阵阵,车厢内一瞬旖旎。
李英歌又羞又别扭,奋力推开萧寒潜,表示她家夫君太不正经了。
萧寒潜剑眉高挑,舌尖轻扫使完坏的薄唇,笑容好生娟狂,“我媳妇儿一喊,外头的大秦子民个个成了’壮士’,他们要守护你我,我总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他探手摸出暗格里备着的茶水烈酒,随手往衣襟一倒,带着浑身酒气跃出车厢。
长身立定,浓烈酒气随风雪飘渺。
有那一手捡着寿饼啃,一手抓着雪球乱砸刺客的小乞丐鼻子一皱,错眼瞧见“醉倒”的乾王殿下现身,暗道娘额西皮他居然有见着偶像的一天!
忙连滚带爬的奔向萧寒潜,果断献上印着脏手印的雪球,“玉面杀将!玉面杀将!小的、小的的武器给您用!”
萧寒潜垂眸看脏兮兮的“武器”,面瘫脸全无嫌弃,抬手揉了揉小乞丐的鸡窝头,“别在这儿乱跑,退到安全的地方去。”
小乞丐喜得险些昏过去,决定这辈子再也不洗头了!
乞丐本来就不洗头好吗!
领头喊打喊杀的闲帮们察觉到这厢动静,羡慕嫉妒恨的吐槽完毕,顿时化身乾王殿下的迷弟,纷纷操着板砖扁担涌向萧寒潜,“殿下!殿下您用我的!您站得稳不?草民扶您?草民们扛着您打?”
萧寒潜:“”
画风太诡异,他默默掩唇干咳一声,长臂一挥,似指挥的是麾下骁勇将士,而非无章无法的闲汉小民。
大振士气惊天动地。
淇河李氏的族人却是满心颓败,原本缩手缩脚的在外围打酱油,只盼李英歌是虚张声势,此刻见着活生生的萧寒潜,哪里不知大势已去。
定北候府是首恶,他们也脱不干净干系。
早知当初,早知当初!
就不该明知内二房的急速衰败不寻常,而为自保冷眼旁观!
当时保住了一时安稳,如今可还保得住一世荣华?
当下哪里还敢揣着私心观望,嘶吼嚎叫着,纷纷冲进内围,不惜命的出力拼杀。
寡不敌众。
负偶顽抗的死士们亦知身在瓮中、大势已去,然授的是死命,心眼也是死的,节节败退下仍不忘搜寻行刺的目标。
命还在,任务就还在。
李松。
李松在哪里?
李松站定廊下,面无表情的看向屋内惊坐起的定北候夫妇,“此时此刻我人在这里,以叔祖父的城府计智,应当想得明白外头如今是怎么个境况。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老话诚不欺我,叔祖父觉得呢?”
做局的人,成了入局的人。
定北候心下惊骇,一瞬大变的老脸却顷刻淡然,抖开袍摆和李松对面而立,“晚辈不孝,长辈则不慈。你既要撕破脸,我也和你说句明白话。你人在这里,就代表死士任务未成,事没办成自然只能以死谢罪。没有人证,你想欲加之罪?难。”
侵吞的产业只能舍去,但人命官司,可不是谁碰一碰嘴皮,弄些假人证,就能安到定北候府头上的。
一时失利罢了,定北候府耗得起。
李松闻言笑了。
不再是扯扯嘴角似笑非笑,而是纵声大笑,笑容满是冰冷如霜的讥刺奚讽。
定北候面色一沉。
落后一步的小福丁儿却是面色唏嘘,暗道昭武将军笑不如不笑,笑得跟铁树开花似的又稀奇又吓人,忙抖着心肝绷住娃娃脸,颠颠儿上前撑伞,挡住斜入屋檐下的风雪,“昭武将军您悠着点咧,别灌进冷风受寒咯!”
这一声关切略毁气势。
李松险些呛着。
小福丁儿忙又歪了歪伞面,确保把风雪挡严实了,嘿嘿笑脸转向定北候,娃娃脸瞬间阴恻恻,“瞧您老这张老皮黑的,满脸都写着饿文,眼瞅着就是一世不得发迹的贼道像!我家忠叔头先就说了,您老可别再装象了,难看!
死到临头了不自知,还跟这儿扯什么皮呢?可别再把人话挂在嘴边往外乱喷了,猪舌头撸得都比您老直。人证?欲加之罪?嘿,哪个闲出屁的要跟您老论公道呀?您老可真高看自己个儿!
眼下也就您老杵着的这块地儿还不知道,外头定北候府刺杀我们王爷、王妃的事儿早闹开咯!刺杀皇子亲王是啥罪责?甭费心问官府查律法了,您老这一大家子,这定北候府,一个都别想活!
诶!我话还没说呢!您老可得绷着精气神听完咯!今儿这一出,花厅所爆证词都是真真儿的,除了物证,包括您老大儿媳在内的人证、外头’帮衬’死士的刺客都是假的。您老自己是小人,总不能指望别人对着您老做君子吧?
讲讲道理嘛!今儿这一环扣一环的,就是为了构陷怎么着?就是为了污蔑定北候府怎么着?您老这条直娘贼的狗命保不住,头顶的侯爵同样保不住。辛苦您老戎马半生咧,这定北候的爵位呀,我们昭武将军会虚心继承,并且发扬光大的。
您老也算死得其所,能瞑目了!别瞪我呀,再瞪您老那眼皮该兜不住凸眼珠子咯!眼花耳没聋吧?可都撕掳明白听清楚了?咱这坑挖得漂亮不?坑的就是你!瞅啥呢,你瞅啥!”
再瞅也是死局!
再瞅也没人再费心费力削你!
小福丁儿一个白眼翻得极其风骚,正要来个农民揣,才想起一手还撑着伞,只得退而求其次,妖娆一插腰,扬起傲娇娃娃脸往后喊,“江公公、知府大人,您二位且动手吧!”
本该早就离去的知府大人阴沉着脸现身,手一挥,身着皂衣的衙卫拖着夹板锁链霍霍而上。
知府大人一侧身,让出江中良同样散发着阴沉气息的身影。
江中良是监军,代表的是御乾宫,代表的是启阳帝。
虽然他这监军名不副实,被萧寒潜当打杂的使唤了三年。
江中良表示心里苦,但他不说,只端着张老太监标配阴霾脸,尖着嗓子慢悠悠道,“杂家最后叫您一声定北候。侯爷,您老请吧?”
定北候喉头一紧,下颚磕上冰冷的夹板,似无知无觉,只瞠着一双刹那充血的老眼。
江中良嘿然一笑,朝天抱手道,“乾王殿下已拟定为昭武将军袭爵的密折,不日将送到皇上的龙案,有今儿爆出的腌脏事体在先,这爵位的着落啊,连廷议都省咯。您老气数已尽,且歇口气,少再动那些个不入流的顽囚心思咯。”
定北候嘴角噏噏,忽然转头看向李松,“有本事,你就亲手要了我的命。”
杀了他,杀了他这个血亲尊长,看爵位还能如何着落!
如此激将,丑陋粗鄙。
不过是败犬乱吠。
李松想笑,眼风扫到殷勤在侧的小福丁儿,改而扯了扯嘴角,“你,太脏。”
不配他亲自动手。
简短回答没气着被押走的定北候,气着了屋内定北候太夫人。
仆从瑟瑟发抖,“太夫人!太夫人!太夫人中风了”
“中风又不是中奖!嚎啥呢!”小福丁儿撇嘴,险些直接把太夫人气到去世,随手点衙卫,“哥儿几个再辛苦辛苦,连这老婆子一道,把定北候府的男丁、女眷并下人一块收押走。”
江中良亲自押解定北候,还得往曲江道去逮定北候嫡次子,是以露完面就火速飘走。
知府大人哈腰请示李松,“此间事情暂了,昭武将军不必担心后续。您看,您是现下就走,还是”
李松垂眸沉吟,最终道,“即刻启程。”
小福丁儿提脚相送。
定北候府已然鸡飞狗跳,各处客院亦是人去楼空。
唯独一处,徒然爆发出一阵渐次清亮的笑声。
袁骁泱以手抵面,白皙手掌盖着眉眼,笑得指尖微微发颤,“好一招连环计,好一出请君入瓮。她要的不是公道,她要的是定北候府的人命,她要的是定北候府的爵位。她根本没想过要对薄公堂。袁家”
袁家在她眼中,在小丫头眼中,原来根本不屑一顾。
他要想一想。
好好想一想,不然这般了结完恩怨,岂非太便宜小丫头?
岂非太无趣?
袁骁泱止住笑声,放下手掌露出黑亮的眉眼,嘴角依旧残留着笑意,问曲流,“父亲呢?”
“老爷去女客大院接夫人和少奶奶”曲流呆若木鸡,不懂外间惊变怎么能让自家爷大笑如斯,他愣愣道,“爷,我们快走吧!再不走,只怕就走不了了!”
袁骁泱嘴角一扬,“阿九走了没?”
只要李松走了,他们袁家,就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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