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说着似突然想起什么,折身拖出个半人高的妆奁匣子,随手拿了张锦杌往匣子跟前一坐,看着一层层拉开的匣子两眼晶亮,面上笑容越发甜美,“四伯父穷讲究,四伯母好公平正派的名声,他俩爱端着架子不嫌累,对我们来说倒也不是没好处。
李府这家分得好,倒叫我们提前白得了两份添妆。加上我们这几年攒下的体己,谁还指望母亲’大发善心’,给我们备的那些只有面子内里空荡的’嫁妆’本儿?
阿姐,等姐夫出了孝你顺利出阁后,我就回族里陪着姨娘去。你说,我们挑几件好变卖的首饰,托吴先生帮我们先送回族里给姨娘,她应该不会拒绝吧?”
四年相处,几位女先生也难免分出远近亲疏来。
这吴先生是教她们琴棋书画的,受谢氏聘请自然对她们十分严厉,但这吴先生却是个爱伤春悲秋又爱讲究规矩的性子,拿孝道大义“打动”她,屡试不爽。
只是说到被关在家庙的七姨娘,李娟眼眸微暗,嘴里咬牙道,“祖母翻脸不认人,母亲最爱落井下石,姨娘这事,我就不信没有四伯母从中作梗阿姐,李府八成是靠不住了,等将来姐夫出息了,我们一定要为姨娘报仇!”
窗边书案后,一直默然悬腕练字的轻柔侧影听到这里,才收笔挽袖偏过头来,一面悠然净手,一面微微笑道,“你既然知道李府靠不住,少了四伯父和锵大堂兄在朝中提携,你还指望他能有什么出息?别一口一个姐夫的乱叫。”
李妙斜睨着李娟,出口的话比之脸上轻柔的笑容,不暖反冷。
她年已十八,四年深居简出令她本就清美的容貌更添娴雅气质,本就娇柔的身形清瘦之下越显轻盈,当真如出淤青莲般叫人忍不住侧目,眉眼一睨,看人时又透出丝丝若有似无的妩媚。
李娟暗叹阿姐真是出落得越发好,闻言却皱眉,“阿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外人不知,她却是清楚,那些送去未来姐夫家的孝经,哪里是李妙亲手抄的,不过是春花秋月夏雨冬雪模仿了李妙的笔迹,李妙白得个好名声罢了。
“姐夫虽因守孝耽搁了仕途,但进士功名可是凭真本事考上的!”李娟早已不是四年前的懵懂孩童,当下面色一变,推开妆奁匣子跑到李妙面前,盯着她道,“你别看不上姐夫,张家和袁家退婚的事闹得如何?张家小姐占着理,最后还不是要远嫁他乡!
你再看看李英歌又如何,四伯母装着没事儿人似的,还不是被宫中接连出的消息弄得家都无心管,推给了学了四年玄术半点真本事不见的李英歌?
如果李英歌真被皇家退婚,以后还能许什么好亲事?任四伯母本事通天,谁敢上门求娶个皇家不要的女人?李英歌倒霉自然好,但婚事不顺,说到底还是女方吃亏!
你别忘了,四年前那三副护膝闹出的’笑话’。阿姐,嫁给姐夫迟早能做上官太太的,你就是族里的独一份儿!我代你回族里孝敬姨娘,将来挑个澧县的商贾嫁了,我有钱,你有权,我们姐妹互相帮衬,总有让那些人倒过来求我们的时候,这样不好吗?”
她爱财,凡事算计得比谁都清楚。
这四年虽装乖装得憋屈,却也让她更加清楚利弊,只想着李妙出嫁后就拍拍屁股,带着她的小金库离开这是非之地。
如今专等着看李府笑话,总归牵扯不到她们上头。
却不想清风院再闹出什么事,她真心嫌腻味!
“小守财奴,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李妙亦不是四年前那般急功近利,既不解释,也不再如从前那般有什么盘算都会提点李娟,闻言轻轻捏了李娟的小脸一下,嗔怪道,“我说一句你就能回十句,像个嘴碎的老婆子,小心嫁不出去!
不是要送东西给姨娘?我们一人出一半,你去请吴先生来。光送东西回族里怎么够,我们请吴先生出面作陪,去青玉观打醮,一为四伯父和锵大堂兄祈福,二为姨娘捐点功德。”
前者是幌子,后者才是重点。
李娟一听是为了七姨娘,哪里还有心思留意李妙的话别有深意,当下就笑嘻嘻的拣了几件沉手的鎏金首饰。
等李妙随手将三件鎏银首饰丢给她时,李娟不禁暗暗皱眉。
她安慰自己,阿姐不久就要出嫁,往后用钱的地方多,孝敬姨娘的东西她多出一点倒也罢了。
继而笑脸重展,将东西仔细包好,小跳着去请吴先生。
李妙目送妹妹欢快的背影拐出院门,脸上浅笑疏忽不见。
她隐忍四年,如今老天都站在她这一边,送上了难得的时机,她从不曾甘心过,又怎会像妹妹那般心大短浅,只求一时的安稳和利益?
想让她乖乖嫁个不知前程在何处的穷进士?
她不认命!
机会近在眼前,这一次,她会稳扎稳打,不会再让谢氏抓到任何把柄!
清风院暗中潮涌,群芳院却是鸡飞狗跳。
大姨娘费尽人力物力打听到李英歌不日就要进宫,哪里还坐得住,吵着闹着要见谢氏,只求李英歌进宫能问到李锵一星半点的消息。
群芳院已是半空,处于变相看管的状态,然而关得住人,关不住大嗓门。
三姨娘装聋作哑,大姨娘的丫鬟急得跳脚,拉不住人,只能听着大姨娘从哭求无果,变成了破罐子破摔的大声咒骂。
小福丁儿飘过群芳院,听得眉头大皱,进东跨院见李英歌,先说正事儿,“王爷这几日连大理寺都没去过,在宫里不出来,连汪公公递了牌子求见,也被人拦下了。我干哥哥就更无法了。”
除了萧寒潜,宫里只有启阳帝和皇后能拦下汪曲。
小福全儿亦是无法,只得照着之前的吩咐,留守大理寺。
萧寒潜在宫中到底什么境况?
李英歌眉心微蹙。
又听小福丁儿接着道,“夫人不在,小王妃也别太手软了。哪家后院的姨娘能像群芳院那样嚣张,张口闭口的攀扯正院如何如何?小王妃要是不爱管,我替您出面,保准怼得她爹妈不认!”
想到小福丁儿是怎么指着老太太杨氏的鼻子骂的,李英歌不由忍俊不禁,摇头道,“不必自降身份。也不用你出面,谢妈妈挑几个力气大的婆子替下守群芳院的人。
再交待大厨房一声,群芳院先停三天伙食。什么时候不闹腾了,就先送素菜白粥,为父亲和李锵积福。要是谁要继续闹腾,谁又事不关己装瞎子不管不劝的,就继续空着肚子。
告诉群芳院,一天抄一本女训,每天熄灯前交到正院去,不按时按量交齐,吃用的水也一并停了。”
这是连冷眼旁观的三姨娘也一并扫进去了。
这种惩罚听着不痛不痒的,实则最折磨人的心智。
三天不进食,就是套马的汉子威武雄壮也受不住!
越到后头越难熬,越知道这处置手段的厉害之处,是个人都没心力再作妖。
这种轻拿重放的熬人手段,内务府刑房最爱用。
小福丁儿默默一抖,暗道小王妃知道的真多,竖起大拇指拍马屁,“小王妃这招杀人不见血,实在是高!”
说完颠颠的缀在谢妈妈身后,跟着去群芳院看热闹。
李英歌摇头失笑,心里惦记的却是谢氏。
昨天没能成行,谢氏今天一早招呼不打一声,就带着杨妈妈套车出了府。
也不知是去了哪儿。
坐在车内的谢氏打了个喷嚏,暗骂哪个闲出屁了念叨她,一等马车停下,就揉了揉鼻子扶着杨妈妈的手,站定在兴园大门前,抬头看向启阳帝的亲题的“兴园”二字,问道,“确定是老麻叔亲自接的口信儿?”
杨妈妈点头,错眼一看,低声道,“人来了。”
老麻叔晓得宫中传出的流言,李府水深火热,他却懒得管闲事,不等谢氏开口问,就光棍道,“城阳大长公主带着我们七小姐入住万寿宫后,隔几天依旧有穿用送来兴园。别的却无交待,您别问我宫里的事,我只听大长公主的命,守好这兴园,伺候好道长师徒俩。”
这几年李府的人没少和老麻叔打交道。
谢氏一看他这置身事外的模样,就晓得撬不开他的嘴,只得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一面赏钱照给,一面说道,“不劳烦你,我自去见无归道长。”
老麻叔收钱不手软,指了个方向就遁走了。
谢氏翻着白眼拐去无归道长的院子。
灯辛小道长早得了消息,侧身让出道儿来,做了个请的手势,“知道您要来,师父已经备好香茶美点,李夫人院里请。”
谢氏抬脚,就见院中一树梨花扑簌簌随风抖落花雨,树下两张坐席一方矮桌,茶香袅袅茶点精致,矮桌一侧席地而坐着一道清俊侧影。
侧影闻声偏头,高高束起的乌发垂落一侧肩头,不经意扫过俊美侧脸的脸颊、耳廓,只见那线条柔美的唇瓣微微翘起,吐气如馨,“李夫人,好久不见。”
无归道长一袭月白宽袖道袍,一动一笑间,尽显出尘气质。
偏花雨夹风飞舞,纷纷扬扬绕在他肩头发间,突兀而不协调,却无丝毫艳俗之气。
谢氏不禁愣神,口中喃喃脱口道,“道长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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