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府后宅的一间静室里,门关着,室内安静阴凉,地面一尘不染,还铺着一指厚的黄沙。空荡荡的房间中央,是一张巨大的方形桌案,桌上摆着大大小小形式各异的一些瓶瓶罐罐。
叶小天站在桌案旁,小心翼翼地操作着。一身黑袍的冬长老站在他旁边,细声慢语地向他讲解着练蛊的一些注意事项和细节步骤。
蛊术在世人眼中是很玄奥的东西,炼制蛊虫的方法对不明底细的人来说更是不可思议,因之流传出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传说,其实它倒没有那么诡异离奇,蛊术不是巫术,不是弄只青蛙丢进锅子、放上两片羽毛,再拧着蜥蜴向里面滴着血,嘴里念念有词的,它就有了什么灵异的能力。
蛊更靠谱的说法,应该是一种生物化学的产物。捕捉各种毒虫,就是采撷原料,用自己的独门秘术培养蛊虫,就是炼化、提纯与合成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程序上一点小小的失误,合成比例稍有偏差,就有可能功败垂成。
当然,一些在蛊术上具备极高造诣的蛊术师有时也会有目的的出现偏差,那是为了试验出具备新的作用的蛊虫。可是这个过程必须由经验丰富的练蛊高手施为,一个初入行的学徒是绝不敢胡乱动手的。
因为操作过程偏差,导致成形的蛊虫死掉那还好,可是一旦真的炼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型蛊虫,在它出现以前,谁也无法确定它将会是什么样子,具备什么样的能力,无法事先做好防护,那就太危险了。
所以,即便有冬长老这样蛊术造诣深厚的人物在一旁协助、指点,随时准备出手应对紧急情况,叶小天依旧谨小慎微、全神贯注。
叶小天今天跑来随冬长老习练蛊术,可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因为冬长老就要回山了,叶小天跑来进行“最后一课”,以尽师徒情义。
冬长老随侍叶小天左右,唯一的任务就是教导叶小天学习蛊术,作为一个纯粹的技术型人才,虽然他的视力极差,其实这项使命也能胜任,奈何叶小天选择了入世这条路,根本没有时间静下心来学习。
一晃几年过去了,叶小天的蛊术水准几乎没有什么提高,连半吊子都算不上。上一回衣波佬来探望尊者,回去后向众长老反馈尊者如今的情况,不可避免地提到了这件事,众长老大为不满,所以决定给尊者换一位“传功长老”。
这位新的“传功长老”就是在争夺尊者宝座之战后,与依波佬一起晋位为新长老的另一个人,他的名字只有一个字:“耶!”自从他升任长老后,尊称就成了“耶佬!”
叶小天一直没有认真练习过蛊术,一方面是因为他的事情真的很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十丈红尘对他的吸引力远比做一个蛊术师要大的多,他宁愿在世俗间做一个小官,也不愿躲进深山,做一个关在“笼子”里的草头王。
而这次冬长老回山,其实也是出自于叶小天的策划,自从他决定引导生苗部落走出一条新的发展道路,就已决定利用一切机会,把这些长老们诱引出山,接受世俗社会的熏陶。
千百年来,随着地方上的不断开发以及人类社会的不断融合,苗家原本封闭的社会结构不断被打破,越来越多的苗家部落脱离了蛊教的控制,令蛊教的领袖们感觉到了危机。
他们应对的办法,就是在自己周围扎起樊篱,拒绝自己的人走出来,也拒绝外面的人走进去,从而保持他们的绝对统治,但在叶小天看来,这个举措或许延续了他们的崩溃,却不可能避免他们的灭亡。
外界文明的渗透和影响是不可能隔绝的,闭关锁山早晚还是要被外部世界所侵蚀,到那时这种纯粹由信仰形成的统治将分崩离析,那就是一场不可挽回的大灾难。
即便他们还能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维持自己的统治,变故不会发生在内部,随着外部世界的不断强大,他们也只能变成世人眼中愚昧、落后的一群“原始人”,被先进文明征服。
唯有走出来,融进去,这才是长久发展之道。这是他作为这一任的尊者,为蛊教和信奉蛊教的数十万山苗所选择的路:入世!当然,从他个人的理想和利益来说,山苗也只有走出去,从生苗变成熟苗,才能真正帮到他。
因此,在这一想法成熟后,他有意地要促使冬长老回山,如此才能保证长老们轮替出现,和他一起见识这花花世界,为他把生苗最终从深山里领出来进行铺垫。
所以,在衣波佬来探望他时,他有意地透露了自己学习蛊术一无所成的情况,目的就是为了换人,接触的长老们越多,让他们不得不陪着自己浸染于红尘之内,他未来的计划遭遇的阻力才越小。
面对羞惭自责的冬长老,叶小天自然觉得有愧于心,但也更加坚定了他走出来的信念:他只不过略施小计,衣波佬就上当了,众长老就被他牵着鼻子乖乖行动了,可自始至终,他们都以为这是在他们掌控之下的选择,这就是自闭于深山的弊端。
尽管他们年轻时都要游历天下,可是在深山里数十年如一日,没有强大的外敌威胁,没有内部太多的竞争,他们的心机智慧都在退化。一个人善良单纯是好事,可是作为数十万生苗的当家人如此单纯,那就很可怕了。
即便在如今这个时代,他们拥有数十万生苗,就等于依旧掌握着一股极强大的武力,他们个人还拥有一身神秘莫测的蛊术,那也难免被有心人利用,一个力大无穷的巨人,智商却只相当于几岁的孩童,怎么可能不成为被人利用的牺牲品。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对蛊教和生苗来说也是如此,所以即便觉得有些对不起冬长老,叶小天还是选择了这条路,今日学蛊,纯为一尽弟子心意。
“老爷!老爷!有客登门!”
外边抽冷子响起一声呼喊,把正全神贯注的叶小天吓的一哆嗦,手中拿着的一个坛盖儿“当”地一声失手跌落。他早吩咐过府中上下不得打扰,没想到若晓生还是喊上了。
叶小天没好气地回头向门外喝道:“不是说了我今天不见客吗?你让四娘接待一下好了,请客人留下拜贴就是。”
若晓生站在院子里,嗫嚅地道:“老爷吩咐,小人安敢不从?只是这位客人是白主簿啊,白老爷说他有重要公务要与老爷您商量,小人生怕误了老爷的大事……”
冬长老叹口气,对叶小天道:“既然如此,尊者就先去见见客人吧,一时半晌的也练不成什么,等耶佬来了,再由他继续教导尊者修练就是。”
叶小天听说是白泓来了,此等身份的人就不好轻易打发了,再说既是为了重要公务,确实也不能耽搁,只好讪讪地答应下来,赶紧收拾东西。
他却没有注意到,方才坛盖跌落,将坛中即将成形的三只蛊虫之一吓得从坛子里跳出来,跃进了另一口小些的罐子,一口吞了那只罐子里的毒虫,又纵身跃出,跃跃欲试地要扑到他的身上。
但那蛊虫刚一扑近叶小天,便嗅到他身上对各种蛊虫来说极为强烈的一种气味,登时急急闪开,躲进了几口坛罐中间的缝隙。蛊教炼制蛊虫,经过无数次的试验,总结出了一些规律与经验,其中并不包括这种虫子。
但是因为叶小天忙中出错,那只蛊虫吞噬了一些本不该与之融合的毒虫,已经产生了变异,形成了一种新的蛊虫,但叶小天正没好气地回头喝问,冬长老眼神又不好,两人居然都没有发觉。
叶小天急急离去,冬长老把那些坛坛罐罐盖上,长叹一声,也自离去了,那只状若螇蟀的蛊虫从坛罐缝隙间探出须子,“唧唧”地鸣叫几声,纵身跳到地上,又是一连蹦了几下,便从门缝钻了出去。
白泓得到花晴风的提点,今天登门是来向叶小天求助的,求人帮忙,不可没有表示,他又带了一份厚礼。
叶小天一听白泓说明来意,很爽快地就答应下来。他是新任税课大使的举荐人,他也担心白泓去了铜仁一事无成,会带来一系列的问题,只是不在其位,他也不好多加干涉。如今白泓主动请托,正中他的下怀,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白主簿此来心中惴惴,生怕叶小天不肯答应,一见叶小天答应下来,不禁感激莫名,千恩万谢一番这才道别。叶小天把他送出府门,刚要拱手道别,一抬头,恰见几个人护着一乘小轿来到府前。
叶小天一见护在轿旁的人是赵文远,不觉有些讶异,连忙拱拱手道:“赵兄,今日怎么有暇过来。”
赵文远挥手停了轿子,步上前来,对叶小天笑道:“叶贤弟,啊!白主簿也在,失礼,失礼。哈哈,贤弟啊,为兄那驿站屋舍年久失修,正要找人拾掇拾掇,这一来没有个三两个月的功夫是不行的,总不好让我娘子住在客栈里,你这里院舍宽大,特来求个安顿之处,不会被你拒之门外吧?”
说话间,潜清清也从轿子里出来,向叶小天和白主簿盈盈福了一礼。白主簿之前见过赵驿丞几次,却还是头一回见到赵驿丞的娘子,一瞧如此清丽脱俗一个美人儿,尤其身段高挑袅娜,不由眼前一亮。
白主簿捻着鼠须暗暗想道:“叶县丞年青力壮,尚未娶妻,赵驿丞有如此佳人也敢寄托府上,就不怕叶县丞监守自盗么?咳!若换做是我,只怕是把持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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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周六,本周休息日放在今明两天,望诸友周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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