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巡抚不愧是带过兵的人,做事雷厉风行,第二天一早就安排了人马押解叶小天回京。
叶小天庭审当日的实况,早已经由当时在场的官绅和衙役传遍了全城,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场庭审再加上大家最感兴趣的爱情话题,登时传遍了整个贵阳城。
叶小天被押解进京的这一天,百姓们倾城而动,纷纷拥挤到巡抚衙门一直到北城的这条长街上看热闹。
沿街店铺的掌柜们眉开眼笑,不过眼下大家的心思都在叶小天身上,要招揽生意也不急于一时,所以掌柜的干脆拉着大部分伙计也上了街。
这么远的路,再加上道路难行,是不可能用囚车的,而且叶小天现在是待罪之身,究竟如何处治,还要由万历天子决断,所以目前不适合囚车,他要和押解人员一起骑马赴京。
但是在出城之前还得做做样子,否则这囚犯也就太没囚犯样儿了,于是叶小天就被两个押解的士卒一边向他告罪一边给他戴上了枷锁镣铐。
大路通畅宽敞,没有任何车马行人,行人都拥挤在路边,形成了两堵人墙,叶小天在持刀佩盾的三百名甲士护拥下,披枷戴锁,漫步而行。这三百名甲士是叶巡抚一纸调令,从都指挥使司调来的精锐。
罪犯身份贵重,朝廷的负担就重,且不说牢里那单间雅室、单独的伙食,就说这进京吧,寻常犯人进京有两个衙役押解就够了,那一路吃喝拉撒才多少钱。
叶小天这可是足足三百名甲士、三百零一匹战马,从这儿到京城,再从京城赶回来,好大一笔开销。
上一任巡抚大人调离时,很不道德地把府库余银都巧立名目地花掉了,叶巡抚手里还真没钱,他本打算先欠着都指挥使司,叶小天听说叶巡抚的难处后,慷慨地出了这笔钱。
叶梦熊判处叶小天给付展曹刘三家罚银共计一万五千两,这是罚银而非赎银,只是给死者的丧葬费用。
李大状却给巡抚衙门送来两万两银子,多出的那五千两直接给了负责押送叶小天进京的皮鹏举皮副千总。
五千两啊,就算人吃马喂,往返于贵阳和京城两地也花不了这个数的一半,把皮千总开心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都指挥派人来时,众军将互相推诿,都以为这是个苦差使,他后台不够扎实,这苦差才落到了他的头上,谁想到这趟公差竟是肥得放屁油裤裆啊。
自皮副千总以下,百户、总旗、小旗、把总乃至士卒,人人都得了叶小天的好处,面对这位衣食父母,也难怪那两位有良心的士卒给他套枷锁时要一再告罪了。
众百姓看着叶小天议论纷纷:
“哈!这就是叶天魔?瞧他这副样子,可不像魔头啊?”
“人心似铁,官法如炉。到了官府手里,当然看不出威风了,看他气色还好,胆识已经很不错啦!”
“要说这魔头啊,还得说当年白莲教的女魔头唐赛儿,传说那唐赛儿曾在一个山洞里得到一部奇书的上册,因此练就了一身通玄的法术,只可惜缺了下册,无法飞升成仙。
后来她聚众造反,官兵宰了五百条黑狗,狂洒狗血,这才破了她的法术把她生擒活捉。可那唐赛儿被押赴刑场时,却突然大笑三声,衣服枷锁炸为碎片,赤条条一丝不挂地消失了。”
这位仁兄是旁边茶楼里的说书先生,眼看叶小天从眼前经过,又被人唤为魔头,说书的习惯就来了。
旁边那位仁兄是经商刚到贵阳的一位行商,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问道:“那这叶魔头也会法术么?一会儿他也能炸碎枷锁衣服,光着腚逃之夭夭吗?”
看起来叶长官并没有裸奔的打算,他慢悠悠地走着,不时还向围观百姓点头示意。他脖子上的大枷被士兵们小心地垫了软布,所以不会擦伤颈部。
华云飞和李大状跟边两边道路上与他同步走着,神色间满是担忧。叶小天此去可是要接受皇帝裁决的,究竟结果如何,谁现在也无法预料,他们岂能不担心。
至于说来自展曹张这几家的暗杀,他们倒不担心。因为叶梦熊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他安排的押运路线是由贵阳出北城,经水东前往播州,过播州入四川,完全避开了展曹张三家的地盘。
现在叶小天就是一桶炸药,谁也不愿意替展曹张三家背黑锅,使他在自己的地头上出事,可以想见,水东宋家和播州杨家一定会派出最精锐的兵马护送他过境,再加上这三百铁骑,展曹刘三家有机会下手才怪。
至于到了四川,那就进入流官辖区内了,更没有展曹张这几家发挥的余地,如果这种情况下展曹张三家都有力量杀死叶小天,华云飞纵然贴身保护也不过就是多送一条性命。
所以叶小天才说服华云飞,让他跟田妙雯回卧牛岭。华云飞是他的义弟,有他跟着,田妙雯才更容易被卧牛岭接受,他回卧牛岭的作用远比跟着自己要强。
前方经过一个十字路口,路旁的人群突然一阵骚动,紧跟着就见展龙展虎、张雨寒、曹瑞雨等人走了出来。
皮副千总脸色一沉,右手向上一举,三百甲士立即止步,“呛”地一声利刃出鞘,一个弓步,刀向盾面上一拍,陡然大喝一声,三百人一齐踏地发声,地皮也为之一颤。
皮鹏举沉着脸色道:“本官奉抚台大人命,押送犯官叶小天前往京师,你们要干什么?”
曹瑞雨拱手道:“这位大人不必担心,我等既不是要劫囚,也不是要害命,朝廷法度当然是该遵守的。我们只是想和叶小天说几句话,大人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吧?”
皮副千总看看他们,又回头看看被三百甲士护在中间的叶小天,心中暗忖:“奶奶个熊,老子不过是个千总,这些人的官儿都比老子大,倒是不好太过得罪。”
想至此处,皮副千总把手一挥,众军士又发一声喊,左三列右三列,同时向左右跨出三步,亮开一条道路。皮副千总道:“那就有请几位大人进去,你们的随从得留下!”
曹瑞雨颔首笑道:“曹某承情,多谢大人。”
曹瑞雨向随从们摆了摆手,和展龙展虎以及张雨寒举步走进去,他们刚刚通过甲士们亮开的道路,众甲士便“唰”地一下又合拢了阵形,于此同时,里边五排向内转,外边五排继续向外,严阵以待。
这样一个阵形,曹瑞雨等人就是被包了饺子,如果他们意图对叶小天不利,顷刻间就得被军卒们剁成肉酱。叶小天看到曹瑞雨等人走来,便站住脚步,冷冷地看着他们。
曹瑞雨走到叶小天面前,露出一副阴恻恻的笑容道:“叶长官!”
叶小天扫了他们一眼,道:“有何见教?”
曹瑞雨看了看叶小天架在颈上的枷锁,笑眯眯地道:“见教不敢,我们来,只是想跟叶长官打声招呼,大家都是要往京师去的,说不定路上会有需要相互照应的时候。”
“你们要去京师?”
叶小天微微一怔,心中顿时一喜,如果这几个人跟他纠缠到京师去,卧牛岭方面要承受的压力可就小多了。石、展、曹三家群龙无首,是不会对卧牛岭发动大举进攻的。
张雨寒恨意浓浓地瞪着叶小天,道:“去京师的是展虎还有我们两家派出的人,至于张某还有曹土司、展土司,我们三人是不会离开的。”
他说话的时候目中满是威胁的意味,叶小天自然明白他话外的意思。曹瑞雨道:“我们本来是送展虎出城的,既然看到了你叶长官,怎么也得过来打声招呼啊!”
展龙道:“好啦,招呼也打过了,咱们这就走吧!展虎啊,你这一路离叶土司可别太近了,万一叶长官路上有个头疼脑热的一命呜呼,别人还以为是咱们动的手呢。”
展虎道:“大哥,你可别这么说,你瞧叶长官印堂发黑,命宫阴暗,一看就是个横死街头的命,这要真死了,那也是老天爷的报应,碍着咱们兄弟什么事儿了?”
“哈哈哈哈……”两兄弟放肆地大笑起来,他们一边笑,一边跟着曹瑞雨和张雨寒向外走,间或还会回过头来,冷冷地盯上一眼。
眼见他们没有闹事,皮副千总暗暗松了口气,大队人马继续前行,展龙展虎一行人骑在马上,伴随于侧,高声谈笑着,引得路人为之侧目。
这是一路给我送终么?
叶小天心生恚怒,这些手下败将,在他得势时骇得只敢躲在深宅大院里扮受气小媳妇儿,现如今竟然这般嚣张,仿佛他已死定了似的。
问题是,势有时候就是力量,当人人都认为你死定了的时候,很可能你就真的死掉了。叶小天披枷戴锁,步行于途,跳梁小丑策马谈笑,得意猖狂,这个势一旦造出去,对卧牛岭必将造成影响。
自古以来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如果给大家造成一种叶小天此去必亡的印象,一些本来会倾向于卧牛岭的人将会避而远之,一些对卧牛岭怀有敌意但并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的就会落井下石啊。
想到这里,叶小天陡然站住了脚步,扬声唤道:“皮千总,请近前说话!”
皮副千总眼见展龙展虎一行人高声谈笑,仿佛押解他们前行似的,心中也好生不爽,听见金主儿一叫,便挥手制止了兵士们前进,穿过阵林,走到叶小天身边。
展龙、曹瑞雨等人勒住坐骑,就见叶小天对皮副千总拱了拱手,说了几句什么,皮副千总微露讶色,又反问了几句,叶小天笑吟吟地再说几句,那皮副千总低头沉思片刻,便点了点头。
展虎眉头一皱,道:“他要搞什么鬼?”
张雨寒冷笑道:“见天子前,他什么鬼都别想搞出来。”
就见皮副千总把手一挥,大喝道:“路口左转!”
大队甲士护拥着叶小天自路口左转,继续开拔,展龙等人互望一眼,立即催马跟了上去。
一路走去,叶小天不时指点一下,皮副千总就高声下令,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走去,原本占了路口绝好位置的那些百姓可急了,叶小天怎么不走这条道了?
当下便有无数百姓呼啦啦地跟着他们跑去,八卦之心人皆有之,那个年代人民群众的娱乐项目实在太少,这样精彩的大戏一辈子可能也就见识这么一回,跑几步腿也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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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府里面,田妙雯正对党延明做着一系列的安排。田家目前最大的优势有两块,一是发达的情报收集系统,二是隐在暗处的势力关键时刻可以充作奇兵。
眼下要利用的就是田家的第一项长处,田妙雯明日即将启程前往卧牛岭,今日则是安排党延明先行一步,为她搜集卧牛岭诸派成员的背景资料、性情秉性,以及与之有牵涉的周围各土司的情况。
党延明正听田妙雯一条条说着,默默记在心中,一个青衣侍婢忽然急匆匆地赶到了门口,站在那儿满脸焦急。但田府规矩大,未得田妙雯允许,她又不敢进来,更不敢打断田妙雯的话。
田妙雯止住了声音,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什么事?”
那青衣侍婢这才迈步进了房间,对田妙雯道:“姑娘,卧牛长官司长官叶小天到了府前了。”
田妙雯呆了一呆,沉默片刻,道:“此时相见,不如不见,我就不去送他了。”
田妙雯当然知道叶小天今日要被押解进京,哪里做得到心如止水。可她不是寻常女子,也不想扮那小儿女矫情姿态,她去相送又能如何。
那青衣侍婢神气儿古怪,道:“姑娘,叶长官……不是被押解经过咱们府前,是……是叶长官到了咱们府前,要见姑娘。”
“啊?”
田妙雯一脸错愕,她冰雪聪明,智慧谋略自然超人一等,但心思缜密,策划细致,做事层层推进、步步为营,叫人难有可乘之机。可叶小天这个异类,做事却是天马行空,奇思妙想无数,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步他要做什么,旁人自然更是无从揣测。
这样的人正是田妙雯这类智者唯一的克星,面对这种人时,他们的思维跳跃速度跟不上,固有的经验和阅历也常常没有用武之地。田妙雯呆了一呆,问道:“他来做什么?”
那青衣侍婢讪讪地道:“奴婢不晓得……”
田妙雯可以不去送,但人家到了大门口,却没有不见的道理。她盈盈地站起身来,举步向外就走,党延明摸了摸鼻子,立即拔足跟了上去。
田府门外,人山人海。
门口横着一排,是如临大敌的田府家丁。
面对他们的,是披枷戴锁的叶小天,旁边陪站的是皮副千总。
叶小天和皮副千总身后五步远,是数十名提盾架刀的甲士。
这些甲士后面,是展龙展虎、曹瑞雨和张雨寒等人骑在马上冷眼旁观。
再之后是其余的甲士,呈半圆形站立,把围观百姓隔离在外。
在半圆形站立的甲士们外面,就是密密匝匝挤在一起的百姓,人头攒动,一眼望不到边儿,怎么着也有五六千人。
田府大门突然洞开,田妙雯带着党延明和一个青衣侍婢走了出来。
田妙雯一出府门就看到了叶小天,她微微停了一下脚步,便向叶小天走去,四下百姓先是一阵喧哗,随后立即安静下来,摒息兴奋地看着他们。
田妙雯走到叶小天身边,叶小天扛着大枷,冲她笑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儿。
“你……怎么来了?”田妙雯轻轻地问了一句,这么问似乎有些绝情,可此情此景,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不这么问,她又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叶小天兴高采烈地道:“我来提亲啊!”
“啊?”
叶小天继续兴高采烈:“在抚台公堂之上,叶某亲口承诺,将向田府求亲,现在我来了,来向你求亲,你答不答应?”
田妙雯呆了半天,忽然轻轻地笑了。这一笑,艳光照人,娇媚不可方物。这样别致的求亲,自古至今可曾有过第二家?她的男人还真是与众不同呢!
叶小天举着大枷环顾左右,朗声说道:“叶某今日,在此向田姑娘求亲!有请三百甲士为媒,六千百姓为证,好不好?”
“好!”
三百勇士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再说了,这种热闹,他们在军营里更难见到啊,当下三百人齐刷刷一声吼,声震天地,四方皆闻。
“好!好!好!”
热情的人民群众更是纷纷响应,叫好声、喝彩声、鼓掌声、大姑娘小媳妇们被这浪漫的一幕刺激得肾上腺素急剧分泌,脸色潮红、双腿发颤,高.潮般的绵羊音尖叫声,交织成了一团欢乐无限的声浪,直冲贵阳城上空。
田妙雯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有了一丝很特别的感觉,目光渐渐变得温柔起来。对眼前这个男人,她越来越满意了。
田府内花园里一座高阁,田彬霏负手立于高阁之中,远远地看着府前情形,一张脸比臭鸭蛋还要臭。
“等我回来,我就娶你!”
叶小天大声宣告,在众甲士和百姓们的欢呼声中,转身大步行去。
展龙展虎等人伫马站在那儿,脸色比死了爹还难看。谁曾见过如此狂妄、如此自信的囚徒,若非他有绝对可以安然来去的信心,怎么会做得出如此豪迈浪漫的举动?
他们的一番苦心,白费了。
“等我回来,我就娶你!”
一句话,听得田大小姐的芳心悸动不已,她从没尝过动心的滋味儿,这一刻,从未尝过的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已经把她的一颗芳心都发酵的醉了。
叶小天大步走着,走着走着,突然放声唱起了山歌::“不见了情人儿心里酸,用心模拟一般般。闭了眼睛望空亲个嘴儿,接连叫句俏心肝……”
“好啊!”
追到田府门前看热闹的百姓们有福了,这是流行于贵州当地的一首山歌,很多人都会唱,包括护着叶小天大步前行甲胄铿锵的众甲士们。
叶小天一唱,众甲士兴高采烈地随之响应,紧接着成千上万的百姓一起跟着唱了起来,皮副千总看看那些乐不可支兵士,笑骂了一句:“这些小兔崽子!”
稍稍一顿,皮副千总也跟着扯开了喉咙:“送情人直送到大道东,你也哭,我也哭,赶脚的伙计他也哭。赶脚的,你哭却是因何故?道是你去的不肯去,哭的只管哭;两下里调着情,我这驴子可受了苦……”
展龙、展虎、张雨寒等人脸色越来越难看,拉拉着比驴子还长!
:正出门在外,本想挤着时间能写出一章就好,到时跟大家告罪一声便是了,不想这一章感觉甚好,竟尔一气呵成写出了两章的量,甚喜,一并奉上。我得赶紧躺会儿去,今时不比当年,颈椎病严重,坐久了脑供血又不足了,头昏渴睡,已经月末了,您有月票、推荐票就请投出支持吧,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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