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伯夷道:“啊,这位将军……”
那人微微一笑,道:“鄙姓熊,熊伟,乃是乾清宫的一个值宿侍卫官,当不得将军之称。”
这人说的很客气,徐伯夷可没当真。因为这大汉将军,是锦衣卫中的一个特殊群体,他们个顶个儿的都是皇亲国戚、功臣后裔,就算一个小兵放出去来头都大的很。
至于这大汉将军的统领官,更得具备一个基本的硬件条件:他本人必须有公、侯、伯等爵位,又或者是驸马都尉等皇亲国戚的身份。
徐伯夷对这位熊将军不熟悉,但他清楚,这位熊将军最起码也是一个伯爵,又或者是皇家七拐八绕的什么亲戚。所以徐伯夷依旧敬称他将军,道:“熊将军,还请打开宫门,咱家要出去一趟。”
熊伟一听,面带难色地道:“哎呀,余公公,这宫门一上了锁,可就不能随便开了。”
徐伯夷拍了拍挂在腰间的出入宫禁的腰牌,道:“咱家有出入宫禁的腰牌!”
熊伟笑容可掬地道:“公公,亥时一到,宫禁落锁。什么腰牌都不管用了!”
徐伯夷道:“咱家可是皇上身边的人,将军有什么好担心的?”
熊伟打个哈哈道:“当年大太监曹吉祥也是皇上身边的人,结果还不是……,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余公公不要见怪,宫禁落锁,严禁出入,这是朝廷的规矩,熊某可不敢冒犯,那是要掉脑袋的。”
徐伯夷一听就急了,他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这一点。其实就是算到了,他事先也不会把这当回事,在他看来,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皇帝一声号令,就算像贵州那种偏远地方的官员借着天高皇帝远的便利敢阳奉阴违,至少天子脚下没有人敢违拗。
可他以前没有晚上出过宫,这种百年不遇的事,平时都没人议论,他哪知道会有这么多的规矩。徐伯夷急道:“腰牌也不管用吗?咱家有急事奉圣谕出宫,难道这宫门就出不去了?”
熊伟一听是奉圣谕出宫,倒也不敢怠慢,便指点道:“公公若真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出宫,只不过……”
徐伯夷心中一喜,忙道:“不过怎样?”
熊伟道:“公公您得请皇上下一道手令,再写一份夜开宫门的文书,交给内阁当值大臣批示,只要内阁准了,熊某就可以开门了。”
徐伯夷一听还得皇上下手令,不禁面有难色,问道:“熊将军,咱家出宫确是奉圣上差派,如果回去请圣上下旨,恐怕惹得圣上不悦,难道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熊伟连连摇头,肃然道:“使不得,宫中规矩森严,熊某几个脑袋?绝不敢冒犯规矩的!”
徐伯夷好说歹说,熊伟就是不肯通融,徐伯夷无可奈何,只好恨恨地回转乾清宫。
万历皇帝想到他朝思暮想的美人儿今夜就能到手,喜不自禁,也无心批阅奏章了,可长夜漫漫,又实在无事可做,只得寻了部唐传奇话本儿,倚着靠枕,躺在罗汉榻上消磨时光。
万历正看唐游侠故事,一个太监进来禀报:“皇上,余公公回来了。”
“如此之快?”万历大喜,连忙道:“快!快传他进来!”
须臾,徐伯夷入内,万历欣欣然道:“小白,你回来的怎么如此之快,莹莹姑娘已经在前殿候着了?”
在万历想来,徐伯夷去而复返如此神速,没准是夏莹莹久候母亲不归,到宫前寻找来了,恰好遇到徐伯夷,自然马上就带进来了。
徐伯夷苦笑道:“皇上,奴婢离开时,宫中已经落了锁,奴婢出不去呀,宫门处侍卫将军说,须得皇上您下一道手谕才行。”
万历一听不禁啼笑皆非,急忙吩咐人备好笔墨纸砚,写下一道手谕,加盖了自己的小钤,递与徐伯夷。
徐伯夷生怕万历皇帝嫌弃他办事不利索,没敢说还有那么多的规矩,是以尽量简短截说,拿了万历的手谕,马上道:“奴婢这就走,快马加鞭,一定尽快赶回来!”
徐伯夷说着匆匆离开乾清宫,急奔内阁当值处。
宫廷里那是何等庞大的一处所在,徐伯夷一路急行,又急又累,到了内阁当值处已然满头大汗,这里的当值官员倒是懂得全套规矩,虽然夜间开宫门的事儿他也是头一回遇到。
那官员急急忙忙一阵翻找,从灰尘遍布的一堆发黄的纸张里边翻出一张印刷好的纸来,这是一份申请夜间开宫门的申请,上边详细罗列了开宫门的时间、开宫门的理由、开宫门的批准人、一共要开几道门、几时离开、几时回来等等……
徐伯夷接过来一看,只觉头大如斗,亏得他饱读诗书,满腹学问,填这个东西不在话下,当下抢过笔来,点点划划笔走龙蛇,不一会儿就把他该填的地方都填完了。
那当值官员接过去一看,赞道:“好书法!”
徐伯夷心急如火,又不好太过催促,只是陪着干笑两声,那当值官员仔细审阅一遍,点头道:“好!没问题,公公请稍等,本官这就送与余大学士审阅。”
徐伯夷差点儿咬了自己的舌头,惊道:“还要余大学士审阅?”
那当值官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这等大事,自然要大学士审阅,本官哪敢做主。”
徐伯夷赔笑道:“成成成,好好好,有劳大人快一点,咱家着急,着急呀!”
徐伯夷说着擦了把额头的汗水,舔舔嘴唇,只觉口干舌燥。那当值官员可不急,慢腾腾地走进另一间殿堂,叫那侍候在堂上的小黄门去唤余大学士起床。
今夜当值的人是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余有丁,余大人年岁不小了,值夜其实就是防着有个什么万一的紧急事务需要处理,虽然十年八年不见一件需要连夜处理的急事,但这种制度不可废。
所以余大人晚上就在阁中罗汉榻上小睡,叫小黄门儿候在堂下,一旦真有急事,唤他起来便是。余大学士被那小黄门儿唤醒,惊讶地道:“可有急事?”
那小黄门儿对他说有当值官员求见,余大学士不敢怠慢,急忙起床赶到前堂,那当值小官趋前拜见,把事情一说,再把皇上的手谕和徐伯夷填好的申请表递给余大学士。
余大学士蹙眉一看:“余小白出宫公干,可予放行!”
余大学士捋着胡须想了想,道:“唤他进来!”
片刻功夫,徐伯夷急急进来,余大学士道:“皇上的手谕,本官已经看过了,公公出宫有何公干啊?”
徐伯夷迟疑了一下,答道:“实不相瞒,今有一位诰命夫人留宿陈太妃处,突患重疾,皇上正召御医诊治。皇上命咱家出宫接她一位至亲女眷前来,万一有什么不测,也好有她的家人陪在左右。”
余有丁白眉一轩,道:“原来如此!嗯,既然这样,本官准了!”
徐伯夷大喜,赶紧捧起那张表格,道:“请大学士署名。”
余大学士呵呵一笑,道:“不急,不急,此事老夫一人可做不得主。老夫准了没有用,还要其他几人也都同意,这开启宫门的命令才能奏效!”
徐伯夷急得都火上房了,可也无可奈何,只能苦笑道:“那……还需要哪几位大人同意才成啊?”
余大学士扳着手指,慢吞吞地道:“锦衣卫指挥独孤舫,他管大汉将军、散骑舍人以及府军前卫;五军营指挥崔馨予,他掌管五军营叉刀围子手;三千营指挥黄睿,他掌管三千营的红盔将军、明甲将军……”
徐伯夷听得几乎要泪流满面,他的泪虽未落下来,可声音却已哽咽了:“那就有请老大人,快些把他们请来吧!”
三位指挥大人来的很快!
鉴于皇宫大内的面积之大、三位指挥大人又依照规矩,正在逐处巡查,他们三人陆续赶来,一共才用了一个时辰,真的是非常之快了。
比如说那位黄睿黄指挥,他负责宫城城墙和筒子河之间的四十个警亭,每个警亭相距百丈,各有甲士十人,黄指挥要逐一巡查、在巡查簿子上签字,再继续巡查下一个警亭,却能在半个时辰内赶到,真的是非常神速了。
“我同意!”
“我同意!”
“我同意!”
三位指挥大人没有丝毫异议,皇上下的手谕、余大学士也点了头,他们为什么要反对?
用了一个多时辰才汇齐的三位指挥使,只用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听完徐伯夷的陈述、表态同意,并在开启宫门的那张申请表上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徐伯夷汗透重衣,他擦了把额头汗水,一把抢过那张表格,对大学士和三位指挥使拱手道:“有劳大学士和三位大人,咱家这就走了,多谢、多谢!”
独孤舫朗声问道:“余公公哪里去?”
徐伯夷头也不回地急急抢出,道:“出宫啊!”
五军营指挥崔馨予道:“余公公,你这样是出不了宫的!”
徐伯夷一脚刚刚迈出门槛,闻言脚下一绊,差点儿跌个跟头,他踉跄两步站住,回身惊问道:“为何出不了宫?”
余大学士捻着胡须悠然答道:“这还需要皇帝陛下批阅加印才能奏效啊!”
徐伯夷愕然道:“皇上不是已经下了手谕啊?”
余大学士正色道:“皇上的手谕不是正式的文书,老夫见了皇帝的手谕,所以才肯加印批准,但这份开启宫门的正式文书,还要皇帝陛下加盖正式的印鉴才能生效。”
徐伯夷目瞪口呆地看着余大学士,看了半晌,才确定这位大学士真的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
万历皇帝把一本话本儿浏览了一遍,打了个哈欠,缓缓闭上了眼睛,旁边的小太监一看,赶紧取过一床薄衾,轻轻给他搭在身上,万历被轻微的动静弄醒了,睁开惺忪的睡眼道:“什么时辰了?”
这时候,徐伯夷溜着门边儿闪了进来,万历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定睛一看,果然是他,不禁欣然坐起,问道:“小白,你回来啦!莹莹姑娘呢?”
徐伯夷抖抖瑟瑟地举起一张纸,结结巴巴地道:“皇……皇上,还请皇上在这份公文上加盖衿印,奴婢……奴婢才能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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