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猎虎并不知道小女儿的眼泪为何流不止,看着俯身哭泣的女儿,他的心都碎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对于十五岁的女儿来说,心里承受多大的痛苦啊,唉,现在他已经基本相信是真的了。
陈猎虎把陈丹朱拉起来,请了大夫来给她看中毒的问题,隔日李梁的尸首也被接到了,长林被押回来,和长山一起几番拷问就承认了。
李梁的确被朝廷说客说服了,让陈丹妍偷兵符就是为了出其不意攻入吴都。
他们最后哭诉“老大人,我们公子也没办法啊,那是皇帝圣旨啊,说吴王派了刺客刺杀皇帝,周王齐王已经指认了,是吴王干的,这是谋逆,我们只能听命啊。”
陈猎虎听了一巴掌拍断桌角:“皇帝的圣旨根本不可信!”
这个皇帝违背高祖皇帝,听信周青那狗官妖言,意图夺回诸侯王封地,使出了各种手段,先在诸侯王之间挑拨,又在诸侯王父子兄弟之间挑拨,杀人诛心。
当年对付燕鲁两国,这个皇帝哭哭滴滴给了一个圣旨,说是燕鲁谋逆派了刺客来杀他——现在竟然又这样来对待吴国。
陈丹朱在一旁默然不语,长山长林没有说实话,李梁并不是刚被朝廷说服的,他们更半点没有透露李梁那个郡主妻子。
她也没有挑明说破,李梁已经死了,长山长林握在手心跳不出去,现在最要紧的是解决生死攸关的大事。
“或许是姐夫见了朝廷兵马强大,势不可挡,所以没了信心斗志。”她轻声说道,“我这一路出去发现,外边流民遍地,与国都简直是两个天地,我们军营兵马纷乱离心,内斗不止,跟对岸的朝廷大军相比——”
陈猎虎再次一拍桌子,喝道:“闭嘴!”
陈丹朱垂头不说话了。
“且不说你这话是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算你说的是事实。”陈猎虎面色沉沉又决然,“我们吴地的将士也绝不会畏惧不战,只剩下一人,战死也不会逃退,皇帝不义,污蔑吴王忤逆,他才是忤逆高祖,不义之战,我吴国何惧!”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李梁为什么会被说服,不是什么皇帝诏书,是天子权势诱人,追随天子总比追随诸侯王要前程远大。
不说李梁,国中动了心思的官员也不少,所以朝堂乱哄哄,大王至今不下令去攻打朝廷大军,一次次的战机在错失——
他皱眉看陈丹朱。
“阿朱,你是我陈猎虎的女儿,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陈丹朱低声道:“女儿没有畏惧,只是亲眼看到事实,觉得大王太过于自大轻敌了。”
陈猎虎沉默一刻。
“朝廷出兵突然,大王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道,拍了拍残破的桌子,“现各路军报汇集而来,大王知道时局,国都已经实行了宵禁,王庭也在商议安置灾民了。”
他看了眼陈丹朱。
“你不用担心,我方开局不利,但只要上下一心,朝廷就算势大,也不能将我吴国随意践踏。”
说起战事,其他人都会说不用担心,因为有长江天险,无足为惧,但父亲没有这样说,显然他心里很清楚,天险根本拦不住兵马,陈丹朱心里又酸又痛,就算如此,父亲也从未想过怪罪吴王不听他的建议,只会认为是自己失职。
就算被吴王冤杀也心甘情愿,就算被吴王灭族也只认为是自己的错。
那明明是吴王自己的错啊,是吴王不听不信父亲,是吴王畏惧怯战,还有那些佞臣只想着趁机将父亲赶出王庭——
李梁欺他们,吴王欺他们,陈氏腹背受敌,是吴国的罪人,也是朝廷的罪人,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活着是罪人,死了也是罪人。
陈丹朱看着父亲满头的白发,想躺在床上不知道怎么面对噩耗的姐姐,已经死了的哥哥,再想将来被吴王灭门的亲人——她好恨,好不甘心!
“老爷老爷。”管家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大王来宣令了!来了好多卫军,让老爷交出兵符!还要把老爷下大狱!”
陈丹朱一惊:“怎么回事?”难道这件事也提前了?她可没有带着大军杀回国都啊。
陈猎虎站起来,拖着残腿一瘸一拐的向外走去:“我去看看。”
陈丹朱忙跟上,并不搀扶,陈猎虎宁愿被嘲笑残废,也绝不要人搀扶而行。
大门外已经被卫军围着,另有一个太监手拿诏令冷着脸,看到一瘸一拐走来的陈猎虎,立刻尖声喝道:“陈猎虎你可知罪!”
陈猎虎走过来,慢慢的跪下:“老臣不知。”
太监冷笑:“太傅大人,此时正是国难,大王信任你,将国都重防交给你,你呢,竟然让小儿拿着兵符私自到军营混闹!如果不是军中急报,你是不是还要瞒着大王!你眼里可有大王!”
陈丹朱在后咬了咬牙,这么快就被告了,军中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要父亲丢官去职陈家倒下呢。
陈猎虎道:“此事有内情,请公公容禀——”
太监打断他:“还是诬陷张监军害死你儿吧?所以让你女儿拿着兵符到军营大闹,太傅大人,张监军已经被你赶回来了,现在李梁死了,你又要诬陷谁?你不用禀了,文大人已经派监察去军营查问了,太傅大人还是安心去大牢等候结果吧。”
诬陷两字让陈猎虎跪地的身形微微发抖,他抬起头,双眼发红看着太监:“我陈猎虎一儿一婿都死在军营了,在大王口中,就只有诬陷两字吗?”
跪地的残废的男人苍老,气势依旧如猛虎,太监被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还好身后的卫军让他稳定心神。
他颤声喝道:“陈猎虎,你是在怪罪大王吗!”
陈猎虎摇头:“老臣不敢,老臣要见大王。”
他说着要起身,无奈残腿不便,看上去有些狼狈,太监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这个老不死的,又要扰了大王的好心情。
都因为他危言耸听,让大王不能安神,在望仙楼里都无心看歌舞。
他尖声道:“此事已经交由文舍人处置,大王不见——”
陈丹朱从后冲出来,将陈猎虎搀扶起来,也尖声打断了太监:“文舍人只是一个舍人,我父亲是太傅,可以代大王面见天子的重臣,要处置也只能有大王处置,让文舍人处置,这吴国是谁的吴国!”
太监被吓了一跳,旋即恼羞:“大胆,王令面前,你这小儿——”
陈猎虎站直身子将陈丹朱按住,沉声道:“公公,我有军情要事密报,请公公通传,待我见过大王,将事情说清楚,我自会领罪。”
不待那太监反对,他拿起放在一旁的长刀一顿,地面震动。
“在面见大王之前,恕臣不能听命!”
伴着他的长刀一顿,陈家四周涌来护卫,围住了太监和卫军。
太监面色发白,缩在卫军中颤声喊:“陈猎虎,你要造反吗?”
陈猎虎对这种指责浑不在意,吴地谁都有可能造反,他陈猎虎绝对不会,这话就是到吴王跟前喊,吴王也不会在意。
他俯身一礼:“请公公通传,陈猎虎在宫门外等候召见。”
他说罢迈步,随着他迈步,陈家的护卫们也齐齐迈步,这些护卫都是军中退下来,也是陈猎虎的私兵,卫军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太监又恨又怕,关键是陈猎虎的确地位超然,如果他把自己杀了,自己也就是白死了——
“你,你大胆。”太监喊道,扔下一句,“你等着。”
转身急急的跑出去,卫军们见他跑了,便忙跟着跑了。
陈猎虎没有停下来,慢慢的向外走,吩咐管家备马。
管家早已经牵了马来,陈丹朱也喊给她备马“我跟父亲一起去。”
陈猎虎皱眉:“你不要去。”
陈丹朱道:“父亲,拿着兵符去军营的是我,我应该去说清楚。”
陈猎虎摇头:“不用,这件事我跟大王说就可以了。”
陈丹朱拉着他不肯放手:“父亲,我不是去认罪的,我亲自去的军营,姐夫的事也是我亲手做的,所有事我知道的最清楚,让我来跟大王说更好。”
陈猎虎迟疑一下,也好,对管家点点头,管家忙让人给陈丹朱牵马,父女二人走出了家门,门前围了很多人指指点点。
先前的太监卫军呼啦啦来引来很多人围观,又见卫军太监慌张跑了,陈家涌出的护卫气势汹汹,大家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议论纷纷。
“无事无事。”管家带着人驱散民众,“大王召太傅入宫。”
陈猎虎在护卫的协助下坐在马上,陈丹朱待父亲坐稳之后才上马,看向宫城的方向握紧了缰绳。
凭什么他们一家忠义却被吴王杀死,而有人谗言祸害吴王却活的风生水起。
这个文舍人自诩忠心煽风点火阻拦军情,打压父亲,当李梁带着兵马打进来时,他却第一个跑了,还哄骗国都外奔来的援兵,说朝廷打进来了,大王伏诛,大家投降吧,明明那个时候吴王还没死呢——
吴地亡了吴王死了,他可没有丝毫愧意更没有以死报吴王,摇身一变成了当大夏的文臣功臣,得高官厚禄逍遥自在。
死她不畏惧,但因为这样的王这样的臣而死,太不值了。
她杀李梁抢了他投靠朝廷的事,干脆把吴臣们进谗言祸吴王的事也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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