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岳虽然激动,但也没有被骖乘给砸晕,他的脑袋还算正常运转。去太庙告诉老朱家的前人先祖,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问题是他真没法去,且不说繁杂的礼节他弄不懂,光是咬文嚼字的骈文他恐怕都读不下来。
这还真不是王岳小瞧自己,而是礼部的特色。
平时祭祀表文就充满了生僻字,这一次更是重要无比,又怎么会放弃卖弄的机会,王岳几乎敢肯定,他去了,一定会丢人现眼的,没准还能落个“白字侍读”的美称。
他想的明白,奈何朱厚熜却盯上他了。
“王……侍读,梁阁老说了,朕身边的人不多,你看是不是……”朱厚熜声音拉长,没有吐出名字,可也呼之欲出。
王岳鬓角都冒汗了,谁去他也不能去啊!
该让谁背锅呢?
毛澄是不行的,梁储更别想了,朱厚熜拧巴得厉害,一句话说错,没准这货还会迁怒自己,他们朱家人太难伺候了。
王岳心里吐槽,脑筋转动,突然他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陛下,臣以为非袁宗皋袁老莫属!”
当说出老袁的名字,王岳暗暗松了口气,总算还有这么个老的,能顶在前面,不然自己就惨了。
当听到老师的名字,朱厚熜顿了顿,玩味一笑,“的确没有比师父更合适的人了。”他总算没逼着王岳去。
可光是这样,就够荒唐的了。江西按察使袁宗皋,在内阁,礼部,鸿胪寺,翰林院,国子监,詹事府等等官员注视下,前往太庙,代表新君,宣读祭文。
一个最没有资格的人,越过了无数可能选项,承担了光辉灿烂的任务,那帮礼部官吏,翰林词臣,都气得翻白眼。
唯一能略感安慰的只怕就是大学士梁储了。
袁宗皋再不合适,也是进士出身,又是三品高官。真要是越过他,让那位王侍读跑去太庙,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呢!
不要怀疑,朱厚熜真的能干得出来。
这小子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投桃报李,都答应你以天子之礼入城,结果还要三辞三请,你要的给你了,可骖乘给了王岳,祭祀太庙交给了袁宗皋,新君的意思还不明白么?
他在乎自己身边的人,原本他还琢磨着给杨廷和一点眼药,可现在看来,这点药全都给自己了,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梁储突然生出了告老还乡的念头,一位大学士,被朱厚熜和王岳折腾得都怀疑人生了,这俩小子也真是好本事!
此时天子车驾再度停下,原来已经到了大明门!
大明门正对着棋盘天街,雄伟高大,门内东西两侧有千步廊向北环抱形成中轴御路,通向皇城正门承天门。
大明门与皇城正门、禁城正门为皇城中轴线上的三大中门,大明门除国家大典以外,常年不开,只有皇太后慈驾,皇帝乘舆、祭天、出巡、皇帝和皇后大婚时,才能从三大中门逐门通过,昭示皇帝的天威神权。
这也就是朱厚熜据理力争的原因所在。
他接了遗诏,已经是大明的天子,再安排他走东安门,降格为储君,傻子才会答应!
车驾停在大明门之前,以杨廷和为首的文武百官,朝中公卿,悉数跪倒。
“臣等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之声,声震于天!
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车驾的帘子撩起,从里面跳下来一个年轻人,朝臣们正准备行礼,却突然发现这家伙穿戴不对劲,赶快止住了动作,这时候王岳伸手,朱厚熜才气派十足地搭着他的手臂下来,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
随着朱厚熜露面,山呼之声再度响起,比刚才还要洪亮。
王岳跟在朱厚熜的身后,就只有一个念头,幸好不用下跪,不然这五拜三叩之礼,都能要了半条命。没错,人们经常听到的三跪九叩,大明朝还没发明出来呢,至于是谁的杰作,建议大家打出来……
好容易,行过了大礼,首辅杨廷和面容和煦,风度翩翩,主动过来,面见新君。
这是王岳第一次见到这为大名鼎鼎的首辅大人,拜那首临江仙所赐,王岳对杨慎,甚至杨廷和,都很有好感。
奈何他们站在各自的立场,注定是要斗下去的,不分出身胜败,绝不会罢休。
王岳在心里暗暗思量着,可朱厚熜已经笑着开口了,这家伙的天赋是真的可怕,居然让人感觉到了亲切!
“杨阁老,大明柱石,硕德元勋,朕能顺利继承帝位,多亏了阁老操持。这三十余日,阁老辛苦了!自从入阁办事,十几年来,阁老受累了。未及弱冠,入朝为官,四十多年,阁老是在为大明呕心沥血啊!”
杨廷和是有名的神童,十二岁中举人,十九岁中进士,在朝中几十年,树大根深,无人能及。
其实瞧瞧杨廷和的经历,很像某些历史小说的主角。
少年成名,入朝为官,教导储君,宣麻拜相,新君暴毙之后,又总揽朝局。大权在握……就连教导孩子都很有一套,儿子不但考上了状元,还是公认的才子大家。
真怀疑有些人就是拿他的经历当大纲,毕竟要是没有朱厚熜,杨廷和的一辈子都完美到了极点,无可挑剔的那种。
面对朱厚熜的盛赞,杨廷和保持了一个重臣该有饿谦逊。
“陛下谬赞,如今天命所归,臣民仰望,正是陛下励精图治,兴旺祖宗基业之时。老臣愿为陛下充当犬马,竭尽所能!”
朱厚熜喜笑颜开,十分满意。
突然,朱厚熜拉住了杨廷和,动情道:“阁老,朕年幼无知,从小地方来,天下多事,全都仰仗阁老周旋。从大明门到午门,这段请阁老与朕同乘!”
说完,朱厚熜竟然拉着杨廷和,登上马车,朝着午门进发。
这叫什么事啊?
不是说好了,让我跟你走完最后一段路吗?
虽然大明门到午门不远,可也不能让换成杨廷和啊?
朱厚熜,你丫的还有点诚信没有?
王岳很愤怒,他现在只是兴王府从九品侍读,放在一大堆京官里面,简直没眼看。
幸好,新君登基大典是最重要的典礼,所有朝臣,一律穿赤罗衣,如果是寻常日子,四品以上穿绯红的,五到七品穿蓝青色,八品和九品只能穿绿袍!
百红之中一点绿,那滋味绝对不好受。
不过即便如此,王岳的穿戴也处处透着凄凉惨淡。
比如人家的梁冠,有七梁,有六梁,那几位国公还是八梁,到了他这里,只有一粱,跟帽子上面插根天线似的。
再看看“天线宝宝”的其他装备,腰带上面别说金玉了,连银都没有,只有几块黑漆漆的牛角,配着块可怜巴巴的药玉。这玩意虽然有个玉字,但是跟玉没有半点关系,就是玻璃!没错,明朝的玻璃烧制技术已经不差了。
配着一块玻璃配,都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
寒酸,简陋,低人好几等……
刚刚王岳还沉浸在骖乘的喜悦之中,可跟这些高官比起来,他连个乞丐都不如,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弄一身蟒袍玉带,也来个官居一品……他垂头丧气,跟在车驾后面,若非是新君心腹,估计那些大臣都会毫不客气把他赶走,羞于和他为伍。
这时候车驾里面,朱厚熜笑呵呵道:“阁老,长话短说,登基诏想必都拟好了,朕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朕想任命几个人,不知道阁老意下如何?”
朱厚熜紧紧盯着杨廷和,朝政上,我可以听你的,但是总要给我点好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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