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下意识站起,冲到了门口,手抓着门框,向外面望去,他的手因为用力,指甲已经变得发白!
这算什么?谁能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吃与不吃,不就是一只鸡吗?
用得着剖开肚子,这是人命啊?
不是蒿草,也不是牲畜!
一旦死了,就活不过来了!
人命关天啊!
说句不客气的话,就算杨廷和把他欺负成那样,朱厚熜也不敢轻易就处死杨廷和,必须等着水到渠成……不然可是会后患无穷的。
可眼前这家伙真是好胆!
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就逼死一个大活人,简直欺天了!
你们比皇帝还要霸气!
朱厚熜就想冲出去制止,这时候王岳已经走了过来,探手抓住了朱厚熜的腕子。
“先跟我出去,救人交给他们!”
王岳可没胆子让朱厚熜冒险,正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蒋三从后院跑过来了,他一看这个情况,又下意识看了眼正房。心都跳出来了,这帮该死的东西,一眼没注意到,就给老子惹这么大的麻烦!
他三步两步跑过来,伸出蒲扇大的巴掌,狠狠推在了老七的肩头。
“滚一边去!”
老七被弄得懵了,蒋三怎么敢跟他翻脸?
老子来这好几年,你可一直把我当祖宗供着,没有七爷的好本事,你姓蒋的凭什么混得这么壮啊?
这家伙一肚子憋屈,恨不得冲上来跟蒋三理论,俺七爷的面子不重要吗?
谁知道蒋三根本没把他当回事,而是伸手夺过了李才手里的刀,狠狠扔在了一边。
“李哥,你快起来!”
蒋三拉着李才,满脸愧疚,不停点头哈腰,“误会,都是误会!李哥,他们手下人不懂事,咱们都是老邻居,老朋友了,你来我家,就是给我面子,过来,咱们一起喝点酒,好好聊聊!”
李才不知道这家伙怎么突然变脸,但是警惕性可是半点没有放松,他努力咽了口吐沫。
“三,三爷……我,我没偷……”
“什么跟什么啊!”蒋三一挥手,“我说李哥,你多老实的一个人,谁不知道?再说了,还是那句话,大家都是同乡,互相送点东西,又能怎么样?”他抬起头,“就传我的话,所有的乡亲,凡是来的,都有一只,不,是两只!两只鸡!好事成双吗!用的钱都去账房支,大家都别客气。”
“我跟你们说!这些年,大家捧着蒋三,管我叫声爷!大家伙来拜寿,我收了不少的礼物。但是呢,我也知道,大家伙都不宽裕,来捧人场就够用了,不必送礼了……来啊,二子,叫人把礼物抬上来,都让大家伙拿回去!顺便再拿点银子铜钱过来,分给乡亲们,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二子都傻了,三爷?你这是让鬼附体了吧?
这也不是你干的事情啊!
他僵立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蒋三恶狠狠跺脚,“我算是看透了,俺的一片好心,都让你们给糟蹋了。我亲自去!”
这位转身之际,还特意瞧了瞧,发现王岳正冲他笑着点头,蒋三长出口气。但愿这两位少爷没啥经验,可万万别让他们看出来啊!
蒋三跑了,当真把礼物都拿来,还抬来了大半箱子的银子铜钱,个所有人发放。
老百姓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稀里糊涂,感谢三爷大恩。
蒋三咧着大嘴,不停地笑,笑得脸都僵硬了。
好容易把事情办完了,等他回头,却发现那两位没了踪影。
这下子可把蒋三吓坏了,“人呢,哪去了?”
二子也不知道啊!
“三爷,我光帮你盯着礼物和银子,生怕他们多拿了……”
“呸!”
蒋三狠狠啐了一口,这还不解气,抬脚把二子踢出去了好远!
“奶奶的,老子这么卖力气,还不是让他们看!现在人没了,让我演给谁啊?啊?”
蒋家大院,乱成了一锅粥。
王岳带着朱厚熜,悄然出来,一口气离开了十几里。
这可把朱厚熜气坏了,他狠狠甩开王岳,怒骂道:“小富贵,你怎么回事?眼见的不平的事情,你就无动于衷,就光顾着跑?要不是那个姓蒋的良心发现,人就没了!你就不能说句话?”
王岳哭笑不得,“臣不是说了,让陛下赶快走吗!再说了,陛下想想,那个姓蒋的,是良心发现吗?”
朱厚熜何等精明,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
“他根本是演戏,他在拿朕当猴子耍!”
朱厚熜厉声道:“马上传旨锦衣卫,把蒋家给朕抄了!统统下诏狱!”
这回王岳更是无语苦笑。
“陛下,这么个东西,还不值得锦衣卫出动,也用不上诏狱。”
朱厚熜冷哼,“什么用不到?朕都来了,他们还敢闲着?”朱厚熜深深叹口气,“不出来不知道,出来了吓一跳!这不过是西山啊!刚出了城门口多远?对了,这还是你王县令的治下,你还跟朕说,这块清丈很好,就是这样?”
朱厚熜肚子里的怒火,都抑制不住,不停往外喷射。
“朝廷要清丈,把土地给普通百姓,他们却改头换面,变本加厉,都给拿回去了!真是好厉害,好手段!”
“草菅人命,巧取豪夺,稍微不如意,就杀人性命!他们比朕这个皇帝威风多了!当皇帝有什么用,还要被人成天盯着。倒不如跑到乡间,当个土财主过瘾,真是为所欲为,比朕都快活!”
……
面对朱厚熜的疯狂输出,王岳只有三个字:“臣该死!”
“陛下,那个姓蒋的有点眼力,他敢演戏,就很可能撕破脸皮,铤而走险。咱万金之躯,可别凑热闹了。赶快回去,想怎么摆布他,就怎么摆布!行不?”
朱厚熜没法子,只有点头。
王岳是真的够小心的,他让朱厚熜把衣服脱了,他们俩的衣服都脱了,换成布衣,富商都不装了,赶快走吧!
离开的时候,王岳还挺自嘲的。
这算什么啊?
人家戏台上的微服私访,哪有撒丫子就跑的,人家的皇帝都是大仁大勇,还武力值爆表,动不动就挥舞着扇子,大杀四方,哪有狼狈逃窜的事情?
可是这问题来了,遇到这种事情,不是先保护皇帝安全吗?难道皇帝出事了都没有关系?
王岳想不通人家的脑回路,那就干脆不想,赶快跑了算了。
只是王岳万万没有料到,他们跑错了路,也不能算是跑错,只是绕了个大圈,直到太阳偏西,这才绕出来。
“王岳,朕怎么觉得咱们走得远了?”
“没错,这也是为了迷惑他们,免得提前拦截。”王岳一本正经道。
朱厚熜笑出声了,“王富贵!你真是瞪眼睛说瞎话!你瞧着吧,回京之后,朕怎么收拾你!”
朱厚熜咬着牙,正准备继续前行,突然从城里面出来一群人,在西边的路上,又跑来几个人。
跑过来的这几个人,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两个孩子,他们跌跌撞撞,身上的衣服都磕破了。
而从京城方向来的人,则都是以青年为主,双方离着还有几百步,从人群中间,就急匆匆跑过来一个年轻人。
“爹,大哥,二哥,你们,你们去哪啊?”
来的老者正是那个李才。
他气喘吁吁,看到了儿子,顿时伸手拉住了他,“快,快跑啊!”
“跑?跑什么?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
李才深吸口气,不知道怎么说,这时候又有好些年轻人过来,原来他们都是新军,凑巧轮到了休假,大家伙结伴回家,在这里遇上了。
“爹,别怕,有什么事就说!”
年轻人还拍了拍肩头的褡裢,“朝廷发了军饷,儿子有钱了!”
李才看了看英气勃发的儿子,又瞧了瞧这一群精气神十足的年轻人,他略微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一点。
他喘息着,将事情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
听得士兵们都傻了!
他姓蒋的怎么敢这么霸道?
“爹,那是朝廷分的田,不是他蒋家的施舍,他怎么敢欺负咱们?”
李才叹口气,“什么朝廷啊!这么多年,不还都是蒋家说了算,人家一手遮天!咱们斗不过的。”
“那,那您老也不能寻死啊!”
李才更无奈了,“我要是真能一死了之,我就死了!”
这个小老头急得都哭了。
假如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中剖开肚子,验证了清白,不过是一条命而已。
蒋家摄于百姓议论,绝对不敢再威逼两个儿子了。当爹的一死,能换来全家安稳,他死得也值了。
可,可蒋三突然变脸,让李才懵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姓蒋的又冒出了什么坏水,想要把他们全家都给杀掉?尤其是投军的儿子,一定要铲除后患,斩草除根?
要真是这样,那可就坏了。
因此李才回家之后,立刻叫着两个儿子,带着全家,从山路逃跑,想要去找到小儿子,把事情告诉他,让他加小心。
李才虽然跑得晚,但是他走的是近路,结果就正好跟王岳他们差不多,一起遇上了。
“欺人太甚!爹,那个蒋三算什么东西!竟敢草菅人命。现在就去找他算账!”
李才见儿子出去半年多,变了一个人,吓得声音都颤抖了。
“你知道什么啊?人家蒋三在城里有人,通着天呢!惹不起,惹不起啊!”
年轻人呵呵一笑,自豪道:“爹,他通着天,我还见过陛下哩!”
“什么?你小子别胡吹牛啊?”
年轻人一笑,看了看其他弟兄。
“爹,我们可是参加过校阅的,天子就在上面观礼,我们还见过王大人,见过定国公,见过好些人!对了,孩儿还捅了武定侯一下子呢!”
“什么?”
李才都傻了……这小子怎么满嘴胡说八道啊!
他见过陛下?还见过国公?吹牛不打草稿!
还敢对侯爷下手,不怕天打雷劈啊!
这小子是去投军吗?怎么像是去学吹牛皮了?
李才急得冒汗,谁知道蒋三会不会杀来?儿子光知道在这里胡说八道,万一真的出了事,那可就晚了。
“儿啊,快点跑吧!再不跑就晚了!”
见老爹怕成这样,儿子也挺为难的。
说实话,放在半年多之前,他指不定比老爹还担心。
可是自从投军之后,这半年多,他不光是练队列,学射击,他也学了不少别的东西,比如有人给讲大明律,讲朝廷为什么清丈田亩,为什么要把田分给大家伙。
身为一个大明的子民,有什么责任和使命,这些东西每天讲一些,半年多下来,他,还有他的弟兄们,见识就完全不一样了,彻底甩开了老父亲。
“爹。蒋三这么干,是犯了王法!过去他草菅人命,没人能治得了他。现在不一样了,咱们去宛平县告他,请大老爷给咱们做主!”
“你疯了!”李才气得差点昏过去,“你这是当兵当傻了……他们都是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他们官官相护,怎么会管咱们小老百姓?”
李才急得不停摇头,旁边的士兵都看不下去了,责怪道:“大叔,你这话可错了,人家宛平知县,可是我们王大人,他老人家还能不分是非啊?”
“对啊!请王大人给咱们做主!”
这几十人,簇拥着李才,准确说是拖着他,就要去县衙。
可是他们刚转身,就有人拦住了他们。
“别去了,本官就在这里!”
“王大人!”
李春三步两步过来,单膝跪倒,“大人,我要给我爹鸣冤!我要告蒋三!”
王岳含笑,“行了,这事我知道的比你们都清楚,你们听着,立刻列队,前往蒋家,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抓人!”
这帮年轻人都来了精神,甚至都忘了回家探亲的事情。
只是他们身为休假状态的士兵,能随便拿人吗?这半年多,除了训练,就是让他们懂规矩,不可以随便侵扰地方,这可是军中铁律,哪怕王岳在这里,大家伙也不免迟疑。
“大人,用不用去请令行事?卑职们怕……”
还没等他们说完,有人轻咳。
朱厚熜在四名侍卫的保护之下,也出现在人群面前。
“朕让你们敢,这回没什么好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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