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璁步入兵部衙门,作为执掌一国戎政的中枢,兵部气象森严,所有人都小跑着,丝毫不敢怠慢。
张璁看在眼里,还真有点意外,没想到大明还有这么勤恳的衙门,真是难得啊!
其实他也疏忽了,以前的兵部可不是这样,多亏了阳明公入主兵部,大力整顿,整个兵部才有了一丝军务重地的架势。
张璁在下面人的引领之下,来到了武选司值房。
等他迈步进来,就听到有人随口道:“桌上有茶,炉子里有炭,想喝自己动手。”
这位头也不抬,继续处理公务,伏在桌案上奋笔疾书,可是还没写几个字,突然发现眼前一黑,他忍不住抬起头,发现一个人正冲他嘿嘿笑。
“你就是杨慎杨大人吧?不凑巧,本官也是武选司郎中,政务理当咱们一起负担才是,张某万万不敢失职!”
说完,张璁就把公文夺了过来,一屁股坐下来,快速浏览。
面对旁若无人的张璁,杨慎忍不住摇头。
你丫的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给你多大的一张脸,一上来就敢抢事情做?
他怒目而视,张璁竟然还是视若无睹,他的速度极快,厚厚的公文,用了不到一刻钟,就看得七七八八。
这时候张璁才抬起头,冲着杨慎一笑,“杨大人,这都是提拔任命一些武官将领的公文,你的意思是怎么样的?”
杨慎更加哭笑不得,“张大人,貌似直接询问本官,有点不妥吧?”
上司才能询问下级,两个人平级,你张璁还是后来的,怎么敢压我一头?
张璁认真想了想,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
“杨大人,我没有命令你的意思,你先稍等。”
说话之间,张璁提起笔,大笔一挥,写下了两个字“如拟”,写完,他扔给了杨慎,“杨大人,如果没有别的意思,就发下去吧!”
“你!”
杨慎俊美的面庞变得扭曲狰狞,他出身显赫,求学于名师,身为科甲状元,就连长相都是一等一的。
从小到大,杨慎都严守礼节,不敢随意胡来。
在他看来,一个人不懂礼数,就表明家教太差,家教差,就是给父母丢脸,让祖宗蒙羞,就是天大的不孝顺。
尽管他也何人争吵,吵得还很厉害,但从来都是论事不论人。
“张大人,你初来乍到,只怕连这些事情都不清楚,又如何敢做主?”
张璁把毛笔放下,轻轻一笑。
“没什么不清楚的,还不是一些随着王部堂出征大漠的功臣,陛下要任用他们,执掌三大营,整顿禁军。此事已经操持了一两个月,愣是没有结果,看起来,是我们兵部失职啊!”
杨慎闷哼,“张大人,你要清楚,大凡将领任用,都有一定之规。这些人之中,不少祖上不是武夫,没有世袭爵位,本身又没有参加过武举,没有功名在身。他们全都靠着王阳明,升任高位,不加以提防,能行吗?”
“哈哈哈!”张璁朗声大笑,“真是荒唐!军中将士,只看能打不能打,何来看祖宗?至于功名,那就更是笑话了!功名乃是敲门砖,是让普通人进入军中,为国效力。而这些人已经浴血沙场,为国立功。又何须经过武举考试?这不是本末倒置吗?至于要防着王部堂,那就更可笑了!”
张璁朗声道:“当时文武百官,人人畏敌避战,唯有王部堂当仁不让,率众北上,大胜而还。倘若你杨状元有本事,也可以去阵前杀敌,立功受赏!你们这些人畏刀避剑,缩在京城。等人家打赢了,立功了,反而大言不惭,要严加提防!杨状元?难道在大明朝,是做得越多,功劳越大,就越要受到惩罚?反而是一群碌碌无为之辈,能窃据高位,安享荣华,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吗?”
“若说提防,令尊四朝元老,柄国几十年,权势熏天,门生故吏,遍及两京一十三省,人人皆知杨阁老,却未必知道朱皇帝!如何不需要提防?”
“你!”
杨慎豁然站起,怒视张璁。
张璁坦然以对,两个人就跟斗鸡似的,盯了好半天,杨慎满肚子话要说,可又觉得,跟张璁浪费吐沫,实在是丢人。
他突然掏出了一份手谕,扔到了张璁面前。
“你自己看吧!”
张璁好奇展开,发现正是内阁的命令。
有关这些有功人员的任命,内阁已经基本同意,只等兵部拟定详细名单,立刻落实!
杨慎轻蔑冷哼,“张大人,或许在你看来,满朝之士,皆是私信作祟的小人,都是利欲熏心之徒。可你也别忘了,每个读书人都是孔孟门徒,都想着致君尧舜,解民倒悬。都想着报效大明,至少,不是人人都如你想的那般龌龊!”
“唯才是举,任人唯贤,这道理我们不光懂,而且也做得到!这就是明证!”
杨慎掷地有声的一番话,全都抽在张璁的脸蛋子上。
让你瞧不起士人,就让你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士人!
张璁仔细看了看内阁公文,呵呵一笑,放在了一边。
“倒是没有故意为难,可任用几个武夫,对文官又有多少损害?惠而不费的事情,内阁诸公都不愿意做,那他们还如何立足朝堂?真正的改革是壮士断腕,是向自己下刀子!是涤肠洗胃!铲除真正的蠹虫。这些大事,又有几个士人能做得出来?”
杨慎呵呵,“张璁,你既然说了,那我也有几件事情请教……自从先帝以来,大肆任用宦官,如今内廷宦官已经多达二十万。这些人还分驻各地,监视文武百官。他们肆意贪墨,大肆敛财,这些人要不要处理?”
“还有泛滥的宗室,现在藩王繁衍生息,数量越来越多,有些地方,竭尽一年的岁入,尚且不够支应宗室子弟半年的禄米。这些皇亲贵胄,要不要裁撤?别忘了,宁王叛乱之祸,刚刚过去几天啊?”
“再有,文恬武嬉,纲纪荡然,人心混乱,吏治败坏,这些事情,千头万绪,哪一样不要解决?”
杨慎深深吸口气,“凡此种种,都是亟待解决的事情。朝中有识之士,何尝不是忧心忡忡,竭忠尽智?张璁,你说士人乃是天下大弊,未免也太偏颇了吧?”
敢情还是殿试留下了的后遗症。
面对杨慎的质问,张璁坦然一笑,“杨状元,你说的都对,可你为什么为了诸多弊端之最?”
“什么?”
“自然是土地兼并!”张璁提高了八度,“天下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孝宗之后,土地兼并日盛一日,流民四起,食不果腹者,比比皆是。被兼并的土地,十成之中,有七成落在了士人手里,这些事情,你杨状元,更不会不知道吧?”
杨慎的脸越发黑了,“张璁,别忘了你也是读书人!”
“我当然是读书人!正因为我是读书人,我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杨状元,我想上书,立刻清查京畿周围的土地,把京城十万以上的流民安顿好!让他们不用睡在树上,桥下!入秋之后,也不会有人冻死,杨大人,你愿意跟我一起上书吗?”张璁目光炯炯,直视着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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