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苏异三步之遥时,楼古咢停下了来。
盯着眼前的年轻人看了半晌过后,他竟开口说道:“我看你小子资质不错,不过待在这破山头没有任何前途的,过来跟我干吧。”
苏异自然是错愕不已,不由地失笑道:“大当家真是贵人多忘事…”
他心想楼古咢能认不出自己这件事着实是蹊跷得很,于是便又试探道:“看来大当家的确实是不记得我了。”
却是没想到楼古咢大方承认道:“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不记得你了。”
苏异眼皮一跳,重新打量起眼前的男子,想找出这人究竟有什么异样之处,到底是脑子有问题还是当真有古怪。
“你的实力值得听这个秘密…”楼古咢脸上的鬼头面具随他的笑声咧开了嘴,接着便听他继续说道:“不光是不记得你,我还很确定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他点到为止,说了这么一个在旁人听起来绝对算不上是什么秘密的事情,没有再提别的。
若不是楼古咢有言在先,苏异也只会当他是健忘失忆,甚至是和玉瑾一样的疯症,但与“秘密”二字放在一起便是下意识地想到了眼前这男子与之前见过的楼古咢不是同一个人。
苏异蓦然想起当初和楼古咢交手的两次情形,不仅那两个“楼古咢”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就连兵刃也不一样,那时不解,现在却是有了答案,看来那两位压根就不是同一个人。
此时这位不知道真实身份到底是谁的楼古咢将苏异脸上神色的细微变化看在眼里,便猜到他是想明白了什么,于是笑道:“看来你应该是听明白了,怎么样,觉得我刚才的提议如何?”
面对这盛情的“招揽”,苏异不仅没有半点心动,甚至还觉得这事有些令人作呕,令他极度厌恶的天衍道竟发来的入伙的邀请,若不是这楼古咢一口咬定不相识,他一定会觉得这是在故意恶心人。
“看来大当家的不仅不认得我,还错过了许多有趣的故事啊…”苏异缓缓摇头道:“我觉得在我给出答复前,你应该先去和那位见过我的人聊一聊。”
楼古咢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后却是没有再坚持,只是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连道了三个“好”。
此时却见枯坐已久的秦阳终于站起了身来,顺手拔出了雁翎刀甩了甩,接着说道:“我很好奇…既然你都愿意认下大当家这个身份了,还费那功夫戴个鬼面具做什么?”
楼古咢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做做样子嘛…总不能落了人口实不是。”
“你还真是…考虑周到。”秦阳似乎比苏异知道的要多,甚至已经猜出了这一个楼古咢的真实身份,于是又接着说道:“有这位小兄弟和我守着,这里就没你什么事了,趁早到别的殿去吧。”
苏异也是没想到自己竟有一天会和朝天阁的人站在一边,还真是造化弄人。
楼古咢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仿佛是在计算着敌我双方的实力,以判断这话的真假。
他沉默半晌,最后还是不置可否,只问道:“里面有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不知道。”秦阳十分干脆地答道:“我只负责守殿,其余的一概不知。”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就算知道,也无可奉告。”
楼古咢轻哼了一声,竟是没有再说什么,接着后退两步,身形陡然变得虚幻,不过片刻便凭空消失了去。
苏异略感错愕,这举动无疑是间接证实了秦阳刚才的那一句话。
苏异自然是因为清楚自己的实力,有十足的信心才站出来,可这个楼古咢对他并不了解,看上去也不怎么忌惮。
这便证明了秦阳在楼古咢心中的分量或许还要比苏异更重一些,才能使得他出于慎重考虑而选择暂避锋芒。
这令得苏异不禁对秦阳多了几分好奇心。
楼古咢这一莫明地出现又莫明地消失后,苏异便多了好些疑惑,秦阳却是跟没事人一样,还把雁翎刀收回了刀鞘之中,似乎也是早就猜到了什么,知道楼古咢这个幕后黑手一撤,那帮乌合之众便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但苏异有些为难,那些人都被他控制在手中,放了的话不知又得死多少人,不放嘛,就这么缠下去也不是一回事。
“喂。”苏异只能开口问道:“这些人怎么处置?”
本已打算到天书殿前打个瞌睡的秦阳回过头来,道:“你问我?”
“当然是问你了。”苏异没好气道:“这里你才是大人,我看你刀都收起来了,是不打了的意思吗?”
“这不是还有你在吗?”秦阳理直气壮道。
苏异竟是一时无法反驳,这穿黑袍的要是铁了心撂挑子不干,最后担子还是得落在他的身上,说到底就是看谁更能狠得下心,但秦阳大概是已经吃准了他的心意,认定他不会袖手旁观,所以满脸的有恃无恐。
“想要我做苦力帮你打发这些人也不是不行…”苏异以退为进,说道:“事后你得让我进去殿里看两眼。”
苏异能看到秦阳的嘴皮子抽了抽,仿佛是咽了一个“滚”字下肚后,接着才冷冷说道:“不可。”
两人相视无语,对峙片刻后,终于是秦阳妥协,退让道:“那里头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他似乎是真的很想回去歇一会,所以着急将人打发走。
苏异无非也就是想要一个类似的答案,便笑道:“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就明白了。”
秦阳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朝天书殿走去。
至于那些江湖汉子,处理起来虽有些麻烦,但也只是多费些工夫而已,便见苏异撤去了仙法松开众人,接着朗声问道:“怎么样?还打吗?”
那些人被困许久一点办法都没有,早已认清了实力上的差距,锐气与怒火也都被磨得七七八八,此时再想去冲杀已然提不起冲劲,气势萎靡得很,当然也有不怕死的和兀自拉不下脸面的,还是提起了兵刃一边啐着血沫一边朝苏异走去,只不过步子有些缓慢,远不如先前那般杀气腾腾。
却听苏异又道:“想来领死的,在下好心送你们一程便是…还想活的,便领着你们弟兄的尸首下山去吧。”
接着便见那满地的尸首底下开始滚动起泥沙,如波浪般将他们一具具地卷了起来,缓缓送了出去。
被沙土包裹了身躯的尸首逐具排开,遮去了狰狞的伤口,只露出一个脑袋,也算是给了他们最后的体面。
江湖人虽生死看淡,但对于“入土为安落叶归根”一事却是和寻常人看得一样重,自己能活命,还能将弟兄的尸首带回去妥善安葬,对于多数人来说也算是个能够接受的结果了。
沉默良久,终于有人做出了决定,上前收殓了尸体后便匆匆往山下离去了。
有了第一个便很快有第二个,认尸的人越来越多,却是还没有一个人能走到苏异的面前。
此时那些原本打算死磕到底人见到身旁不断掠过的身影,看到他们脸上轻松的神情,意志便是逐渐变得那么坚定了,脚步也是越走越慢,最后停了下来,兀自在心里头挣扎纠结。
最终没有一个人再来找自己拼命,苏异倒是意外,也松了一口气。
他转身看向玉琪,随即笑了出来,说道:“走吧,找师兄去。”
只不过苏异不知道自己真诚的笑容在玉琪看来却是阴险与狡诈的。
“你…你…”玉琪突然变得有些结巴,即使刚才悍然赴死时也没这么紧张过,仿佛眼前的年轻人是个大魔头一样,壮着胆子问道:“你…你不是朝天阁的人吗?为何刚才要冒充太鄢山的弟子?”
朝天阁?苏异心中疑惑,随即看了看自己的装扮,确定那件织罗金袍已经脱下交给了月无双防身,这会只是寻常衣袍而已,虽然也是黑色,但也不至于就此认定自己是朝天阁的人吧。
“玉琪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苏异不解道。
“你…”玉琪更是惊讶,心想朝天阁的大人物怎么会知道自己这个无名小卒的道号,便又道:“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看清楚些。”苏异伸手将他的眼皮撑开,将脸凑近了些,说道:“我,我是苏异,当年咱没少在山人的竹屋前下棋,你忘了吗?”
玉琪逐渐将眼前这张经过风吹日晒被磨难蚀刻得变化略大的脸庞,与当年那个细皮嫩肉生得十分好看的男童联系到了一起,随即便是恍然大悟,拽着苏异的两只胳膊蹦了起来,万分惊喜地接连说着“你你你”,却还是没说出什么别的话来。
“是你!”玉琪结巴了半天后终于得以流利说话,随即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脸色一僵,又问道:“可你之前为什么会穿着那身黑色的官服…难道你也入了朝天阁了?”
他见苏异满脸的疑惑,便是一拍脑袋自责地嘀咕了一句“我真蠢”,接着解释道:“那日我在穆棱镇一带打探情报,见到你穿着朝天阁的官服独自一人骑马赶来…”
苏异也逐渐瞪大了双眼,恍然大悟,随即笑骂道:“原来都是你小子搞的鬼,害我和师兄弟们打了起来!”
没想到那日大水之所以会冲了龙王庙,原来是这个缘由,好在大水和龙王庙都没有什么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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