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三千鸦杀 >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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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河龙王来了


傅九云近日忙得厉害,眼看白河龙王来做客的日子渐渐近了,宝物的分配还没弄好,不是这个颜色不搭配,就是那个式样不好看。山主几百年来搜刮的各类宝物不下几千件,那登录宝贝的册子都足有厚厚三本,想从里面挑选几十件摆在一起合适又大方,还不能太显眼的宝贝,委实是个难题。精力充沛如傅九云,也忙得像只没头苍蝇,没工夫和覃川打嘴皮子仗。


这边是挑选宝贝,那边女弟子们排演《东风桃花曲》也到了尾声。玄珠被山主责罚禁闭一个月,最后领舞的任务还是落在青青肩上,她近来也是春风满面。


弟子们在忙,杂役们更忙。男杂役们将内里诸多大小殿宇修葺得焕然一新,连东西南北四大殿的围墙都重新粉刷了,女杂役们便修剪各类花草树木。仙山福地,纵然是寒冬,枝叶依然翠绿茂密,有那些没开花的,她们便从琼花海挑选了开得最好的花朵,仔细系在树上。


此刻无论是谁,见到香取山五步一阁十步一楼,繁花缭乱金碧辉煌的景象,都会被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很明显,山主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仙人之间的斗富,看来与凡人没什么区别。


要是在平日,覃川闲来无事大约会端上一杯茶,坐着慢慢看景。奈何傅九云此人狡诈得很,自己没空看着她,就让她也跟着忙得半死,没时间捣鼓乱七八糟的事。


除了照料琼花海,她还被逼着每天给青青她们做苦力。《东风桃花曲》一场练完,满地的桃花,都得靠她一个人慢慢收拾,一天收拾个几场,腰都要断了,回到屋里只想睡觉。


傅九云已经有三四天没回来,她乐得清静,晚上回去一个人美滋滋地吃完饭,梳洗一番就直接上床睡觉。当然,傅九云的床她不敢上,只能把下面第二层床板抽出来睡在床边。


睡得正熟,忽觉有人在摸自己的脸,傅九云低沉里带着疲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川儿,快起来。”


覃川痛苦地呻吟一声,蒙着眼睛细声细气地求他:“大人……小的太累了……您稍微等会儿……”


“乖,快起来……”傅九云对着她的耳朵吹一口气,她鸡皮疙瘩顿时爬满身,惊慌失措地滚了一圈,万般无奈地坐起来了。


“小的明天还要干活……”覃川快哭了,她累得手脚发软,此人良心大大的坏,不折磨她就不开心。


傅九云扯过自己的一件大氅,把她从头到脚一裹,直接抱了起来:“大人带你去看好玩的。”


覃川只觉他的手绕过胸下,大掌隔着衣服贴在背上,本能地一缩,急道:“别别!小……小的自己走!”


她手忙脚乱地换上外衣穿好鞋,头发也没来得及梳,被他把后领子一提,直接飘出门了。


香取山内里东首是真兰宫,那里安置着万宝阁,作用就是有客人来的时候,把宝贝放在万宝阁上,供客人们赏玩。


傅九云一路提着拽着,把她拖上搂,那扇门虽然关着,但隐约能见到流光透过窗纸缓缓舞动,里面不知藏了什么宝贝。


“万宝阁布置好了,帮大人我看看成果如何。”他低头对她意味不明地一笑,推开了门。


皓月当空,天河璀璨,覃川仿佛猛然受了什么惊吓,全身一僵,双眼怔怔地望着屋内的奇景。


万宝阁正中放了一座半人高的红珊瑚,其上错落有致地点缀着数颗五彩明珠,虹光闪烁,如梦如幻。周围或是薄瓷白玉般的花瓶,或是异香满室的仙草灵芝,一扫富丽堂皇的俗气,显得格外雅致。


不过这些与室内的奇景比起来,都没什么大不了。万宝阁两旁各挂了一幅画,一边是春日丽景,飞花如雨,落英缤纷;另一边是凉风习习,明月当空,天河璀璨。


幽蓝的光泽洒满整个万宝阁,那两幅被施过仙法的画,只要画轴被打开,画中景色便令人有身临其境之感。明明是一间宽敞的屋子,然而星光灿烂,花瓣翻卷,在画中月色的照映下,仿佛身在花树旁、山野中,说不出地清雅动人。


覃川呆了很久很久,突然迈开步子,缓缓走进去。没走两步,一双膝盖却没来由地发软,轻轻跪坐在了地上。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发生了错乱,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回到了大燕皇宫。


曾几何时,在夏天的夜晚,她最爱让阿满将那幅《明月图》在床头展开,画中凉风习习,将燥热尽数吹去。她贪凉,往往就这么抱着枕头睡去。阿满总是等她睡熟了,再悄悄合上画轴,省得这位身体娇弱的小公主吹一夜凉风,第二天着了风寒。


冬天大燕会下极大的雪,她便偷偷跑去锦绣宫,将那幅《春日丽景》展开,连火盆子也省下了,睡得格外香甜。


只是到如今,那些美好的事情通通都过去了,流水一般地过去,什么也找不回来。她能做的,也只有呆呆地对着旧物,想着旧事,虽然一直活着,却好像已经死了很多次。


傅九云关上门,抱着胳膊站在后面,笑吟吟地说:“小川儿,你看大人将万宝阁布置得如何?”


覃川没有回答,她的全副心神都凝聚在两幅仙画上,不知想着什么缥缈心事,唇角弯弯翘起,笑得竟有些幸福——孤零零的幸福。


傅九云蹲在她身边,摸摸她的脑袋,低声道:“这两幅仙画是大燕国皇宫内珍藏之品,你是大燕人,想来会喜欢。”


覃川慢慢转过头,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仿佛是有许多话想问他,最后又什么都没问出来。


他笑了笑,又问:“喜不喜欢?”


覃川被动地点头,吸了吸鼻子,低头勉强笑道:“很漂亮……小的很喜欢。”


傅九云声音温柔如水:“喜欢还哭什么?”


她扶着地砖想起身:“小的哪有哭!大人您看错了……”


“你看那边。”傅九云忽伸手指向前方,覃川抬起头,身体却突然被他紧紧抱住,两片炽热的唇印了上来。


她摔了下去,吃惊太过,连抗拒都忘了,瞪圆了眼睛看他。他的脸那么近,只能见到他漆黑的眼珠在月光下映出淡淡的琉璃色。这双美丽的眼睛静静凝视她,里面蕴藏了许多她看不懂的深沉心事。贴在一起的唇,是那么安静,有很多她知道、他明白,却说不出口的话,无声地在唇间交汇。


喉间发出颤抖的呻吟,覃川猛然闭上眼,任由他将自己越抱越紧,几乎要将她勒碎在怀里。可是他的吻却极温柔,轻轻吮吸着她的唇瓣,指尖摩挲着她的脸颊,轻柔却绝不轻佻,缓慢却绝不犹豫,一点一滴地引诱她、蚕食她。


覃川从头到脚泛起一种独特的酥软,弱柳般依在他胸前,双手惊慌得不知该放何处,被抓过来环在他脖子上。她仿佛又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耳朵里只有心脏在急速擂动的声响。颤抖的唇齿被他诱哄着放开,令他可以深入攻城掠地,在她口中种下火焰,一直燃烧到四肢百骸。


她几乎承受不住,要向前软倒,他顺势躺了下去,让她伏趴在他身上。她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按住后脑勺,加重这个亲吻,舌尖摩挲着她的,无休无止,像是引诱,又像是安抚。


掌心有烈火般的热度,顺着她纤细的脊背轻抚而下,环住纤细的腰身,另一只手却悄然解开了她胸前第一根系带,指尖触到锁骨上的肌肤,像是触摸一片娇嫩的花瓣。


覃川只觉得晕眩,她快要透不过气,原本应当是很痛苦的,偏偏从身体深处感到一种极度的愉悦。无处可依,仿若一缕游丝,纤细缠绵地依着他,一时竟忘了要离开,要闪躲。


傅九云呼吸粗重,突然放开她的唇,在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声音沙哑:“大人困了,陪我睡觉。”


覃川还处于痴傻晕眩状态,下意识地点点头。他又在她湿润的唇上啄了一下,紧紧抱了抱,展开大氅将两人裹住,翻身将她搂在怀里,把脸埋在她幽香的发间,再也不动了。


覃川愣了很久很久,仿佛突然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一下子惊慌失措起来,微微一挣,小声道:“大……大人……您……您睡……睡着了?”


傅九云懒洋洋地嗯一声:“大人今天太累了,没办法满足你,改天吧。”


她满脸涨得通红,浑身上下像着了火似的,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您……您能不能放开我?这样……我……我睡不着……”


他转过来,目光灼灼看着她:“睡不着?小川儿的意思是,今天要给大人献身?”说罢叹了一口气,伸个懒腰,扭扭脖子动动胳膊,开始解衣服,“那就来吧,舍命陪川儿。”


覃川死死捂住自己的领口,使劲扭着躲:“不不!就这样挺好的!睡吧睡吧!”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把手覆盖在她发烫的脸颊上,声音变得温柔起来:“睡吧,我在这边呢。”


覃川一颗脆弱的小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想问他为什么要吻她,为什么讨厌的时候讨厌极了,温柔的时候却让人想落泪……为什么为什么?他身上的为什么有好多,她不知道答案,或许也是不想知道。


小心握住他的手,他立即握住她的五指,放在自己胸前。他的心脏跳得那么平稳有力,就这样靠着他,仿佛这一刻她什么也不会害怕了。


过了许久,覃川细声细气、小心翼翼地提议:“大人,我……我还是献身吧?”


那只手震了一下,傅九云睁开眼睛,定定看着她。


幸好有黑暗,他见不到她快烧起来的脸,像是英勇就义一般死死闭上眼,把牙一咬:“我愿意献身!”


傅九云却打了个呵欠,懒懒道:“困死了,改天再说。”


“改天……改天就没了!”她胆子突然大了,“让我献身吧!”


他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翻个身继续睡,特别鄙夷地说:“省省吧,今天大人没心情,你想献,大人我还不想要。睡觉!不许再说话!”


“改天真的没了哦?”她小声嘀咕。


他的回应就是使劲捏了捏她的手,疼得她龇牙咧嘴,之后再也没人说话了。


第二天覃川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被送回了傅九云的院落,睡在他床上,他本人又消失了。覃川抱着被子发了老长时间的呆,有些忐忑不安,有些后怕,有些快要解脱的痛快,然而更多的却是自己也搞不清楚的乱七八糟的心事。


这样不好。她把囊包里的小铜镜掏出来,对着照了半天,不喜欢镜子里那个犹豫愧疚的女孩子,用手捏了好久。


傅九云这次消失得非常彻底,再也没回来过,覃川给青青她们扫桃花的时候,从话里听出青青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山主甚至连他每日的早课都免了。翠丫来找她聊天的时候,难免生出几分感慨,仿佛香取山里看不到傅九云,此生了无生趣似的。时间长了,连覃川也被感染,一个人做事的时候少不了要发几次呆,好像他不在身边捣鼓些事情,怪没意思的。


大半个月眨眼便过去,初三那天,白河龙王来了。本来龙王来了,他们这些负责做准备的外围杂役就应当被送回外围,省得打扰贵人们的清净。不过这次山主大发慈悲,夸赞他们活做得精美,准许众杂役留下见识,直到龙王离开再回去。


覃川前些日子忙坏了,难得龙王来了不要干活,她乐得睡到日上三竿。翠丫打扮得漂漂亮亮来喊人的时候,她还在做美梦,呵呵傻笑。


“川姐你怎么能还在睡啊?!”翠丫气坏了,使劲把她推醒,“百年难见的热闹,你居然要睡过去!老天都不会原谅你!”


覃川痛苦地捂着脸:“让老天不原谅我好了……让我睡……”


翠丫连拖带拽,硬是把她拉下床,一面亲自烧了水给她洗脸,一面絮叨:“川姐你可不能这样,虽然山主没明说咱们杂役是不是一定要到场,但你要是不去,岂不是辜负了山主一番好意?”


覃川打着呵欠把脸洗干净,随便换了件灰布衣裳,把头发一拢就准备走人,又被翠丫张牙舞爪地逼回去,非要她穿金戴银,隆重打扮了才行。


等赶到披香殿的时候,周围早已聚满了人。弟子们站在殿前平台上,杂役们便分散在台阶下。虽是数百人之众,居然安静异常,只闻风声泠泠。


翠丫踮高了脚跟使劲抬头往上看,低声道:“山主是哪个呀?怎么看不清?”


覃川随意望了一眼:“山主还没出来,应该是龙王还未到吧。”


“你怎么知道山主没出来?川姐见过?”翠丫很好奇。


覃川笑了笑:“那上面都是年轻人,山主肯定是个老人家,不然怎么收这么多弟子?”


翠丫半信半疑,依然伸长了脖子往上打量,嘟囔:“九云大人呢?我怎么见不到他……”


覃川只有苦笑。


没过一会儿,头顶风声忽然变大了,打着旋儿朝上卷,半空中传来一声响雷般的吼叫,眨眼间一辆巨大无比的长车便出现在平台上。拉车的兽牛头马身虎爪,不知是什么怪兽,两人多高,形容极为狰狞。那些杂役们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不由自主地纷纷惊呼。


紧接着又是数十辆稍小的车落在平台之上,弟子们一一退后,恭敬地弯腰行礼。披香殿内传来爽朗的笑声,殿门大开,山主穿着九鸦金丝长衫,须发如银,一把胡须几乎垂到腰上,一看便知绝非俗世中人,仙风道骨的。


他一直迎上去,那第一辆长车中也传来同样的笑声,白河龙王施施然而下,携住了山主的手。


翠丫在下面激动得浑身发抖,死死捏着覃川的手,直叫:“看啊看啊!山主!龙王!啊!今天让我死也瞑目了!”


白河龙王年轻些,约有五旬的模样,生得极为富态,好大一个肚子,走起路来,犹如水波在里面荡漾。后面那些车里跳下的,便都是他收集的俊美少年男女了。与山主收弟子不同,这些少年的身份却是优伶,专司歌舞吹奏,供人作乐的。


那十一二岁的站在一起,十四五岁的又站在另一处,十八九岁的则又是另外一拨。有的是男女分开,有的又是男女混杂,个个面如皎月,比香取山的弟子们多了一份妩媚柔顺。


山主携着龙王去到披香殿内叙旧,其余人都等在外面。有些好奇的弟子试图亲近龙王的人,奈何对方受训极严,所有人一律垂着脑袋,闷葫芦似的一声不吭,教他们好生失望。


杂役们在台阶下,看得不真切,个个急得要命。好容易等山主和龙王叙完旧,带着众弟子与优伶们浩浩荡荡前往北首通明殿,那里早已准备好筵席,只等佳客到来。


半空中涌现金花万朵,金粉乱飞,下雨般纷纷落落,正是山主用了仙法作为欢迎佳客的礼节。眼看浩浩荡荡一行人下来了,杂役们乱作一团,有的回避,有的躲在暗处偷看,有的悄悄尾随。


覃川被翠丫拽着追上去,匆忙中却突然见到了久违的傅九云。他今日穿着一身玉白色长衫,束了青木冠,俊得天怒人怨,此刻一面不慌不忙随着人群往前走,一面低头含笑与几个小女弟子说话,神色温柔里还带着轻佻,一看那模样就知道心底肯定没想什么好事。


覃川不知怎么的,心里猛然来了一股怒气,像是被人骗了或者耍了一样,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恶狠狠地把脑袋别过去不看了。


真是乱七八糟,她好好的生什么气?覃川抓抓头发,烦躁地皱着眉头,冷不防旁边有几个要看热闹的男杂役一推,踉跄几下,差点儿摔倒。翠丫比她倒霉,直接跌了个狗啃泥,疼得直哎哟,半天爬不起来。


她赶紧去扶,却不想头顶忽然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声:“姑娘,还好吗?”


两人抬头,却见一个男优伶含笑站在一旁,一双长挑凤眼,梨花般清俊。覃川见他头顶生着狐耳,身后长尾不藏,竟是个狐狸精,不由暗暗吃惊。虽说人妖混杂早已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妖精给龙王做优伶的,委实少见。


翠丫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半天说不出来话,只是痴痴呆呆地看着他。那人微微一笑,弯腰伸手,声音温和:“扶着我吧。”


也不等她说话,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拽了起来。


“姑娘是山主的弟子?”那人竟视覃川如无物,径自和翠丫攀谈起来。


“我……我只是外围杂役……”翠丫结结巴巴,连连摆手。


那人毫不在意,反而笑得更温柔:“我也只是个优伶。我叫狐十九,姑娘芳名?”


翠丫那孩子大约从头到脚都酥了,脚步轻浮,像是走在云上,看得覃川暗暗摇头。


胳膊突然被人扶了一把,左紫辰在身后低声道:“小心些,别走那么近。”覃川吃了一惊,回头看着他,低低唤一声:“紫辰大人……”


他今日精神不错,前段时间的憔悴一扫而空,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来,轻声道:“眼睛肿了,没睡好吗?”


她尴尬地揉揉:“是太兴奋了……小的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


左紫辰忽然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等覃川露出惊讶的神情,他自己先奇怪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奇怪……我只是觉得应当这样做……抱歉。”


覃川匆匆一笑,什么也没说。


左紫辰沉默片刻,突然问:“覃川,你原本不是这模样的吧?”


她惊得心脏几乎都停了,骇然张大嘴看着他。他神色平静,语气也浅淡:“又是我觉得应当是这样的事。我觉得见过你,可你并不是你。覃川,我只是记不清,却不是傻子。你瞒了我什么?”


她猛然把嘴合上,眨了眨眼睛,别过脑袋,声音冷下来:“紫辰大人说的话,我听不懂。”


左紫辰并不在意,忽然握住她的手腕,紧紧攥住,迫使她停下脚步。


他眉头微微蹙起,带了一丝犹豫,一丝哀伤,低声道:“我觉得,你是个会让我伤心的人。”


四周的喧嚣仿佛突然消失了,覃川什么也听不见,她的喉头被什么东西哽住,隔了半天,才勉强说:“您多想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他握着她的手腕,起先握得好紧,慢慢地,却放松了力道,一寸一寸滑下去。最后,他笑了:“我一定会想起来的,覃川,你等着。在我想起来之前,我不放你离开香取山。”


她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承受不住了,突然转身便走,大声道:“我只是个杂役!”


没有人回答她,翠丫和狐十九不知去了哪里,到处都是人影,到处不见他们。覃川勉强压抑住心慌意乱,漫无目的地在人群中搜索他二人的身影。


忽然又瞥见了傅九云,他拉着一个女弟子的手,笑吟吟地说话,眼睛却看着她。见她望过来,他眨了眨左眼,脸上是在笑,可她分明感到他很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见鬼了,手里抓着别的女弟子不放的人是谁?他又凭什么不开心?!覃川脑子里一团乱,觉得自己像个无敌大傻瓜,实在不想处理这乱麻似的感情,装作没注意,躲到人群后面去了。


到了通明殿,山主和龙王他们在殿内高台上摆筵,觥筹交错,笑语盈然。山主这次慈悲发大了,居然准许八十名杂役入殿同欢,坐在角落处,每人发些酒食白饭,只要不吵闹喧哗,谁也不准赶他们走。


这当然是难得的好事,不过……


覃川死死盯着自己手腕上那只修长的手,它显然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手的主人众目睽睽之下,安然坐在自己身边,双目紧闭,面不改色。


“紫辰大人,”她皮笑肉不笑地小声提醒,“山主弟子们的座位在高台上。”


左紫辰倒了一杯茶,淡道:“我想坐在这里。”


覃川暗暗咬牙,被他握住的那只手晃了晃:“您要坐这里,小的岂敢过问?可是这只手……”


“我想放着。”回答得又礼貌又大方。


她没辙了,只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端着饭一顿猛吃,差点儿噎死。杂役和弟子们指指点点,对她招惹了傅九云之后又荼毒左紫辰感到无比愤慨。隔着远了,看不清傅九云的神情,他身边总是围着许多女人的,说说笑笑,看也没朝这边看一眼。


正巧白河龙王大约是喝高了,在高台上大笑着吩咐自己的优伶们奏乐献舞,大有喧宾夺主之意。


立即就有十几个杨柳般的少女捧着各类丝竹乐器端坐台前,短笛一响,通明殿内仿佛泛起漫天温柔波浪,水光荡漾。纵然知道那是幻觉,覃川还是为之精神一振。


白河龙王这些享乐的手段果然高明,人人都知道此刻身在通明殿,但那诸般柔美丝竹之声奏起,竟让人有身处透亮水底的感觉,甚至伸手就可以捉住在珊瑚间游曳嬉戏的五彩小鱼。一双双十三四年的俊俏少年男女,男着红衣,女着绿裙,手腕上系着银铃,随乐声翩翩起舞,轻盈翩跹,犹如穿花蝴蝶。


不停有透明的泡沫从他们袖中涌出,看着真像是在水底跳舞一般。除了山主之外,其他弟子都有些两眼发直,就连傅九云都看得津津有味。他脚下已经放了十几只空了的酒壶,面前的菜吃得极少,倒是旁边的女弟子不停用筷子夹了东西递进他口中,看一会儿,说一会儿,笑一会儿。


覃川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想往他那边看,埋头使劲吃饭,塞了满嘴肉,噎得痛苦死了。左紫辰终于看不下去,给她盛了一碗汤,死死拽着不放的手也到底是放开了。


“总觉得如果不抓住,你随时会跑掉。”他自嘲地说了一句。


覃川什么也不想说,端着汤又是一顿猛喝,结果呛到了,咳得差点儿断气。


他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手掌触到她纤细的脊背,脑海里如闪电般乍现许多陌生片段。他猛然僵住,皱眉仔细回想,想要捕捉什么。


覃川一无所觉,迎面有个人影一闪,却是方才消失不见的狐十九。他春风满面地上了高台,与优伶们坐在一处,头上的狐耳与身后狐尾都已经消失,看上去与常人没有半点分别。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转头四处张望,却怎么也找不到翠丫。


她一下站了起来,拔脚便要走,左紫辰回神,急忙挽住,低声道:“去哪里?”


覃川勉强一笑:“吃多了,想出去走走……”


“我也去。”他不由分说地也跟着起身。


覃川快要抓狂了,脸涨得通红,大叫:“我要去解手呀!大人也要跟着一起去吗?!”


刚好这会儿一曲跳完,殿里有个安静的空隙,她这一声吼,简直石破天惊,人人都朝这里翻白眼。覃川脸皮纵然比城墙还厚,眼下也窘得恨不能钻进地缝里,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甩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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