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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的公子齐大人
小毛驴慢吞吞地在青石板路上前进,发出清脆的哒哒声。覃川脑子里空空的,不知道为什么,什么也不愿想,任由毛驴随意走动,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这么些年,她一直都把剩下的日子计算得十分完美,要做什么、怎样做到、什么时候做完,可是现在她实在是有些累了。
甚至累到连为什么会累都不愿想。
这样茫茫然过了三四天,她觉着自己实在不能这样下去了,得找点事来做。要杀太子、要杀国师、要点魂灯……要做的事很多,可是这第一件她就没办好,不但没能把太子杀了,反而差点儿被他抓住。
为什么杀不掉他?难道天原皇族当真具有妖魔血统?覃川从没遇过这种事,一时也颇感手足无措。但对方永远不会等她把事情想通,三天后,皋都全城都被贴了通缉告示,赏金极其丰厚,上面赫然画着她的脸,画得还挺像。狡猾的天原太子,直接把她推上风口浪尖,不容许她再躲在暗处。
覃川知道,这时候自己暂时离开天原国是最好的选择,等过几年,天原国元气恢复,太子再次领兵出征,在战场上狩猎要比在这里守株待兔来得强。但八处城门前都设了关卡,盘查所有出入者,这次还有修仙者帮忙,她这张假脸被有心人碰一下就会露出破绽了,不能冒这么大的险。
在城门前徘徊良久,她只好掉头往回走,重新制订更加完美的计划。
小毛驴忽然停了下来,探头不知道嗅着什么,覃川回过神,只见它停在一家小小饭馆前。天色还早,饭馆只开了一半门,里面飘出一阵焦煳的臭味,紧跟着有个女人大叫:“这怎么办?今天还要不要做生意了!老娘养你们这么些年,怎么连个菜都炒不好?!”
大门哗一声被踢开,烧煳的饭菜一股脑全泼了出来,差点儿砸中覃川。开门的是个肥硕的中年女子,满脸怒色,见到覃川愣了一下,才道:“今天还没开门,客人迟些再来吧。”
覃川摸摸荷包,她身上剩余的银两不多了,再抬头看看头顶饭馆的名字:燕燕饭馆,不由露出一个笑,跨下毛驴背,说:“等下,你们是不是没有好厨师?”
老板娘狐疑地打量她:“看你不像个穷苦人家的孩子,能做什么好菜?”
覃川牵着毛驴就往门里走:“我做了,你们尝尝,合适的话我来给你们当大厨好了。”
当年跟着先生学习,她可是硬生生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变成了万事通。先生年纪大,嘴还挑,为了满足师父的口腹之欲,她没少研究食谱。到后来,只要她一做饭,村里的小孩都忍不住要过来偷尝,为这个先生时常气得胡子直翘。
这家燕燕饭馆先前倒是有个不错的大厨,奈何回老家娶媳妇了,这个空缺一时填补不上,饭馆已经好几天没开门了。覃川径自走到厨房里,左右看看,取了几棵青菜,外加鸡蛋、火腿等物,烧火切菜放油翻炒,动作一气呵成,不过一会儿工夫,便做了清炒菜心、青椒牛柳两道热菜,蒸笼里热气翻腾,香味扑鼻,是蒸了火腿虾仁鸡蛋羹。
老板娘看傻了,覃川把菜摆上饭桌,微微一笑:“过来尝尝吧。”
盛夏七月的皋都并不平静。
那自出生以来便被称为拥有无双命格,将要血战天下,一统中原的太子,一夜之间丢了脑袋,和左相一样被取走魂魄。当夜侍寝的两个妾被关在地牢里,日日严刑逼供,皮都打掉一层,却什么都问不出来。
太子自出生后,一直与常人不同。因他体内妖血浓厚,除非使用非常手段,否则无论如何也杀不死他。据报,暗杀的人下手又快又狠,在太子熟睡的时候一刀切下去。若非有超乎常人的腕力与冷酷之心,实在不可能做到。
太子之死与左相之死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对天原皇帝来说,不啻于天塌下来。信天信地信鬼神,却是这么个结果。天原皇帝受到沉重打击,干脆病倒了,成日只是抱着太子没有头的尸体哭泣。时间一长,纸里包不住火,消息渐渐泄露出去,满朝文武哗然。
国师深知太子对天原国的意义,不光因为他骁勇善战、妖血浓厚,更因为他出生时种种异象,还有他那天下无双的命格。此时正值一统中原的关键时刻,人心千万不可动摇。
于是在谣言传到最顶峰的时候,文武百官赫然见到太子骑马从宫门中出来,与二皇子亭渊说说笑笑,神色如常,见到百官朝自己行礼,倒也和气了许多,笑吟吟地让他们起身,不再像以前那样爱理不理。
谣言,不攻自破。
当然,这些头等机密大事,下面的百姓是不会知道的,他们另有需要激动疯狂的事情。
却说覃川在燕燕饭馆做了一个月的厨娘,手艺精良,风味上佳,这原本生意冷清的饭馆渐渐有了人气。老板娘简直要把她当菩萨供起来,除了做菜,其他的事一律不需她动手,连衣服都要别人替她洗,小日子过得不知多幸福。
大抵是因为店里老板娘宠她,那些在前面跑腿的伙计也难免对她刮目相看,成日忙着给她暗送秋波。那天覃川还收到一封歪七扭八的情书:“川儿,我受你,我受你受得心每天都和唱了酉一样碎。”(川儿,我爱你,我爱你爱得心每天都和喝了酒一样醉。)
覃川哭笑不得地改了别字,再还给那个年轻伙计,他的眼泪登时逆流成河,被打击得好几天不来干活。
老板娘私下里找她谈心:“川儿,你年纪不小了,就在这里成个家如何?咱们店里都是不错的小伙啊。”
覃川在假脸上使劲揪了两把,硬是把双颊掐得嫣红如血,这才抬头娇声细语:“人家……人家早有心上人啦!豆豆哥说了,等赚到成家的钱,就来接我成亲。”
买菜的郭大婶最喜欢这些家长里短的事,赶紧过来凑热闹:“豆豆哥?怎么叫这么个怪名字!他是做什么的?”
覃川连连干笑,绞尽脑汁:“他……他……呃,是专门画画的,所以常年在外面跑,说要找什么灵感……”
说完突然又觉得心虚,她为什么要说是画画的?莫名其妙……
郭大婶更有兴趣了:“画画的?是个画师?我倒是听说最近咱们天原国来了个不得了的高人,就住在凤眠山下,那些大官儿啊亲王啊,成天赶着马车往他那里跑,求着要他画画。他该不会就是川儿你男人吧?”
不等覃川回答,老板娘激动了:“怎么可能!公子齐先生要能看上川儿,他绝对就是被屎糊了眼睛!川儿我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覃川硬生生被“公子齐”三个字吓得一个激灵,扭到了脖子,疼得龇牙咧嘴,要说的话全给忘了。
郭大婶连连说:“对!就是公子齐!老板娘你也知道啊?”
这才真正是叫作“闻名天下”,随便找个小饭馆里的人问一问,人人都知道公子齐是什么人。传说中的公子齐先生是一位真正的神仙,云游四海,潇洒自在;传说他日出可在南海饮酒,正午便去凤眠山顶小憩,日落便徘徊在玉水河边作画;传说他去过哪里,哪里便有好运,男子与他说上几句话,便无病痛,女子握一下他的手……就要思春跟着他夜奔。
传说,永远是荒谬而虚幻的。
这位神秘的公子齐大人,近来不知为何来到了天原国,住在凤眠山下,每日作画。当年他在大燕画的那些仙画,经过战乱早已不知踪影,如今真人就在眼前,谁不想求一幅画?一时间朝中大臣们一起排队去凤眠山,把个幽静避世的凤眠山弄得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奈何公子齐脾气古怪,见凤眠山不能再住,索性收拾收拾,住进了皋都最大的青楼里,也不再画那些花鸟鱼虫,整日琢磨着画起了春宫图,画一张烧一张。他烧的是画,但在别人眼中烧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黄金,难免肉痛得很。
当年大燕还没灭的时候,老板娘去过一趟,远远地看过公子齐作画,至今说起来还是得意扬扬:“那才是人中龙凤!要是老娘年轻个十岁,索性便抛弃那没用的男人,跟他私奔算了。”
大家笑了起来,覃川只好也跟着笑,摸摸脖子,满手冷汗。
大抵技不如人就是这么悲哀,傅九云一伸手,手掌就有十万八千里,她驾上筋斗云也飞不出去,在他面前永远和折了翅膀的鸟似的。这次他不惜大张旗鼓来到天原国,明摆着是告诉躲在暗处的她:大人我来了,你小心。
她还真的很小心,毫不怀疑这次再被他抓到,自己会被切成一片片,给他当下酒菜。
隔日跟着郭大婶上街买菜,郭大婶是个碎嘴子,遇到那些三姑六婆足可以唧唧呱呱不喝水说上一整天。覃川听了半日,无非是张家姑娘嫁了个酒鬼,李家小伙娶了个悍婆娘之类的废话,听得实在没劲,她只好自己提着篮子翻菜。
正捡了几个茄子,忽听对面街头噼噼啪啪一阵鞭炮响,跟着便是乒乒乓乓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她还当有人家办亲事,不由抬头望了一眼。只见对面街角拐过来一队人,敲锣的在前面开道,打鼓的在旁边助威,中间一辆油壁大车,随扈几十人,足把整条街都霸占了。
郭大婶不愧是郭大婶,转眼就问到了确切消息:“前街的礼部张大人好容易请动了公子齐先生去家里作一幅小像,看这阵势!和嫁新娘子似的!那车里坐着的就是公子齐先生了吧?”
众人一听传说中的公子齐大人就在车里,索性一哄而上,挤在路边铆足了劲探头眯眼望,只盼车窗上的竹帘能稍稍露出一道缝,教他们能看清里面人的模样。
覃川想躲来着,奈何郭大婶就是不放手,生猛地拽着她一路挤到最前面,所过之处满地狼藉,满耳闻呼痛声。那长车停在张大人府前,官家府邸,平民不敢靠近,只得屏息凝神看。
长车门开了,一个修长人影慢悠悠地下了车,一时还不急着上旁边给他准备的小轿,倒是回头看了一眼。他面上套了半截面具,看不清面容,姿态倒是大方的,还冲人群挥了挥手,郭大婶的尖叫声炸得覃川耳朵差点儿聋掉。
回到小饭馆,那一整天郭大婶都很不冷静,见人就抓着说她见到公子齐了,果然是人中龙凤,俊美似神仙。天知道他脸上根本戴着面具,能看出俊美似神仙才有鬼。
老板娘听得心动不已,因郭大婶还处于狂热状态,她只好过来问覃川:“川儿,真看见公子齐先生了?他穿什么衣服?长什么样儿?”
覃川点点头:“嗯,看到了……太美了,真像神仙一样。”才怪……
老板娘听说了后,连生意也没心思做了,索性搬张小板凳,坐在店门前朝前街那里张望,只盼公子齐出来的时候能再看一眼。一直等到日落,前街那里才又传来一阵骚动,店里那些人一齐跑出去看,却见公子齐既没坐车也没坐轿子,背着双手大大方方在街上走,身边围了一群人。
老板娘默默从怀里取出一条帕子,四处张望,因见覃川躲在店门后面,她立即把帕子塞给她,难得红了老脸:“川儿啊……我……有点不好意思。咱们店里就你一个年轻姑娘,听说公子齐先生从不为难姑娘的,你帮我过去找先生要个签名墨宝呗?”
覃川几乎要跳起来,连连摆手:“我……我不去!”
几个伙计听说要墨宝,急忙也取了自己的汗巾子塞给覃川:“川儿!拜托你了!”
郭大婶把店里十几个账本都抓出来,连自己外孙的练字宣纸也没漏下,一股脑地丢给她:“快去快去!”
覃川怀里抱着帕子汗巾子账本子,无语望青天,青天当然不会理她,她只好泪流满面地走过去,每一步都和走在刀尖上似的,好容易鼓足勇气抬头,对上那张青木做的半截面具勇气突然又没了,声音细若蚊蚋:“先生……帮……帮我签个名吧?”
传说中的公子齐大人没有回答她,甚至没朝她这边看一眼,围着他的人实在太多,覃川的声音实在太小,他根本没听见,就这么轻飘飘地走过去了。
覃川火烧屁股似的赶紧往回跑,把东西都丢给郭大婶:“他不肯签,不关我事!”
大家狠狠鄙视她一通,最后还是郭大婶以万夫莫敌之勇冲进人群,气盖河山地要到了签名。那块染了墨迹的帕子被老板娘当作至宝,从此后每天捧在胸前,见人都要亮一亮,把上面龙飞凤舞的“公子齐”三个字一个个指给人看。
一个人能出名出到这地步,也算圆满了,覃川很是感慨,生来就骚包的人果然到哪里都是骚包的,戴着面具也遮不住他的骚包。
本来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谁想没几天老板娘忽然郑重其事地来找她:“川儿,你有什么最拿手的菜不?要最最拿手的!”
覃川不解其意:“有是有,不过我会做的都是家常菜,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可做不出来。”
上回她在皋都最大的酒楼里吃了一顿,那里面大厨的拿手菜都是令人眼花缭乱的,什么豆腐雕刻成人形,里面还塞肉,放蒸笼里蒸熟了,居然不散。这种菜打死她也是做不出来的。
“没事,就拣你最拿手的家常菜!”老板娘亲自提了菜篮陪她上街买菜,甚至关门停业一天,只让覃川在厨房专心做菜,做好一道她便尝一口,觉得好吃的便记在纸上。
这么一直忙到太阳落山,才算定下四菜一汤,老板娘认真地把热气腾腾的饭菜装好盒子,小心封死,防止漏风,这才递给覃川:“川儿,快些送去清风楼,不要叫饭菜冷了。”
覃川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小心翼翼地问道:“清风楼什么吃的没有,为何要送饭菜过去?”
老板娘老脸又是一红,忸怩地卷着染了墨迹的帕子,难得细声细气:“听说公子齐先生搬出了青楼,因嫌那里吵闹,饭菜也不合口味。我想他这几天住在清风楼雅间,吃的必然都是大鱼大肉,眼下换点清淡家常的口味应当会很喜欢……你看,人家那么大方,给咱们签了名,总得回报点什么吧?”
覃川把盒子塞回老板娘手里,拍拍衣服就走人:“老板娘你自己去送!”
开什么玩笑,又要把她这头鲜嫩嫩的小绵羊送到骚包老虎的嘴边上吗?想也别想!
老板娘差点儿要抱大腿:“我……我早去过了,可先生只见年轻姑娘……川儿,咱们店就你最年轻……”
年轻姑娘?满大街都是!
覃川放眼望向大街,随手抓了个提着篮子的年轻姑娘进来,把盒子递给她:“姑娘,我给你一钱银子,帮我把这盒子送到清风楼公子齐先生那里吧?”
那姑娘白眼一翻,将自家篮子晃晃:“做梦,人家自己也要送饭给公子齐先生呢!一钱银子岂能买走我的一片真心——一两银子我才卖!”
穷鬼覃川只好再次泪流满面地提着盒子上路,她觉着自己已经很久没听说过一两银子那么多的钱了。傅九云真是个祸水啊,活生生的祸水,他住青楼,青楼的生意就夜夜爆满,现在他住清风楼,门口排队的人眼看都快排到前街,粗粗一看,竟十有八九都是和她一样年轻的提着盒子篮子的姑娘。
原来大家都想到一处了,竟有这么多人送饭。姑娘们还有意无意地攀比菜色,因见都是家常菜没什么好比的,就开始攀比手里盒子篮子的质地。覃川手里半旧的木盒子引来不少鄙夷的目光。
清风楼对这反常的一切早有准备,三四个伙计挡在门口,大声嚷嚷:“慢点慢点!大家都有份!一钱银子的报名费,一手交钱一手交饭,在这边册子上登记饭馆与个人名字。公子齐先生保证每样菜都仔细品尝,倘若哪家的饭菜合了先生的口味,将有神秘大礼送上!诸位要踊跃参与,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居然还要报名费!覃川转身就走。丫就吃吧!这么多人,撑死丫的!
只是就这么提着饭菜回去,见到老板娘不好交代,少不得瞒天过海一番……她四处看看,趁人不注意,抱着盒子钻进一条僻静小巷,端出依旧热气腾腾的饭菜汤,双手合十:“老天有眼,浪费食物是可耻的,傅九云跟你们无缘,我来吃掉好了。”
说罢塞了一大筷子鸭掌白菜进嘴。
饭吃了一小半,头顶忽然吱呀一声,一扇窗户被推开了。一个男人半截身体探出来,赞叹:“好香,我饿了。”
覃川抬头,正对上那张青木面具,一口饭登时卡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憋得一个劲挠墙。他翻身一跃,轻飘飘地落在她身边,蹲了下来,笑吟吟地问:“你也是来送饭菜的?怎么不送上来,反倒自己在这边偷吃?”
她还在痛苦地挠墙,脑袋奋力在墙上撞着,试图把喉咙里那团可恶的饭菜撞出来。他一面对她说:“别激动,莫怕,来,我看看饭菜。”一面探头看菜,仿佛完全没看到她在一旁凌乱地扭曲着,还在赞叹,“清炒蕨菜倒是不错,你怎知我爱吃蕨菜?”
她要死了她要死了!被一团饭噎住,口吐白沫死在她最不想看见的人面前。覃川手指乱扭,冷不防抓到他的衣服,他俯身下来,捧着她的脸颊,嘴唇贴在她颤抖的唇上,轻轻吹了一口气,那团倔强的饭立即柔顺安静地滚了下去。
覃川浑身发软瘫在地上,咳得快要断气,耳边隐约听见他问:“我可以吃吗?”
吃?吃什么?她警觉地扭头望,却见他捏着她用过的筷子,端起她吃剩的饭碗,夹了一筷子肉末茄子,吃得认真且仔细。那筷子上还沾着她方才吃剩的白菜,饭碗边上还沾着她不小心掉落的饭粒。他有没有洁癖她是不清楚,但一个男人可以这么随意吃陌生女人剩下的东西吗?
不用手掐,她的脸现在也和染了血似的红,眼泪汪汪,不知是因为咳嗽还是什么别的。就这么瘫在地上,傻子一般仰着头,看他蹲在自己身边,把剩下的饭菜一点点慢慢吃完,一粒米也没剩。看着他替自己把碗碟收拾进盒子里,修长的手指,中指上有一颗熟悉的淡青色的小痣。
覃川不信他没发现她,此人精明得像只鬼,指不定老早就躲在暗处等着她自投罗网了。
为了不小心撞上网的那天,她心里做了许多准备。以为他会冲过来,甚至一掌劈上,将她打成猪头再拖回香取山。再不济也要言语讽刺一番,大约还会来点诸如撕衣服啦,拽头发啦,硬上弓啦等很不雅观的举动。
可他居然装作不认识她,轻飘飘又漫不经心,好像曾经那个说爱自己的男人根本是个幻觉。
她说:“你……不认得我?”
他将木盒放在她手边,淡淡飘来一句:“哦?你是谁?”
她顿时很不舒服。
鬼使神差,她又低声问了一句:“饭菜好吃吗?”
公子齐的大半面容隐藏在面具后,可是唇角却是微微上扬的,他点头:“很好吃。”
再度鬼使神差,她说:“好吃的话,记得常来吃。燕燕饭馆,在城北的白水巷,不远。”
唇角上扬得更多:“好,我记得了。”
那天回去的时候,覃川的模样是很狼狈的,衣服上沾满尘土,头发乱蓬蓬,双颊上的红晕一直都退不下去,越发映得两只眼水汪汪,仿佛里面有桃花一朵一朵噼噼啪啪地绽放。
郭大婶一见她这模样差点儿晕过去,哭号着抱住她,如丧考妣:“川儿!你是被哪个混账欺负了?!”
老板娘更加惊慌,把乱喊乱叫的郭大婶使劲推进门,将店门关了个结实,这才小心握住覃川的手,低声问:“怎么回事?被人……欺负了?有没有……受伤?”她不敢问得太仔细,怕小姑娘受不了。
覃川摇摇头,把盒子放在桌上,说:“没事,只是摔了一跤。饭菜送过去了,公子齐先生说……说他以后会常来。”
满屋静默,覃川咳了一声:“是真的。”
尖叫声顿时掀破屋顶,趁着外面一群人兴奋得群魔狂舞,她老早就悄悄回到自己的小屋。头很晕,脆弱的小心脏很不听话地要往外面蹦跶,好像快兜不住,她只好用被子死死压着。
想起方才因他答应得很顺溜,覃川大约是把脑子咳坏了,脱口而出一句话:“你……你真觉得好吃?不是为了什么别的原因?”
公子齐这次答得更顺溜:“你希望是什么别的原因?”
覃川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姑且不说他有没有看出她来,就这么一句问话便足以证明她问得多么愚蠢。遇到傅九云她好像总会变得很蠢,一惊一乍,必然是被他整怕了的缘故。
不等她再说什么解释,他说:“是真的很美味,有我心爱的女人的味道。”
覃川心里一下乱了。回想她在香取山,好像确实有一次日常无聊,只随手做了一道鸡蛋羹。原本打算犒劳自己的,结果那天傅九云回来得很早,被他撞见的时候鸡蛋羹只剩一小半,他二话不说抢走就吃掉了。
那时候她也没想这么多,什么那是她吃剩的、勺子上有她口水之类的胡思乱想。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就觉着浑身不对劲,肯定是刚才噎得太厉害,把脑子咳晕的缘故。对了,刚才噎得厉害的时候,他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
手无意识地划过自己的唇,覃川不敢确定。她面上覆了假脸,什么也感觉不到。
唉,乱乱乱,遇到傅九云,好好的一切都会变得这么乱!她翻个身,用被子蒙住脑袋,逼着自己把“心爱的女人”五个字赶出脑海,可睡着了之后,不由自主,还是梦到他忧郁深邃的双眸,这样静静看着她,看了沧海桑田的一个梦那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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