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路心想:陶桃怎么想着收宋岫岩做徒弟呢?小宋性格实在太暴躁,她以前教丁喃语的时候很严厉,别把人孩子教出个好歹来。
在做饭的过程中,我们的韩主任很担心,时不时跑过来看上一眼。
说来也怪,陶桃平时说话声音很大,对家人很严厉。但今天面对宋岫岩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容,那笑容竟有些……慈祥,说话也是细声细气。
练完声,她又教了小宋一个段子。遇到唱得不对的地方,就停下来反复讲解。
宋岫岩也一反常态的显得平静,学得认真。
很快,一桌饭菜做好,韩国庆也回家,韩路就招呼两人吃饭。
韩路知道陶桃对学生要求严格,荤腥不许碰,烟酒不许粘。但小宋才十九岁不到娃,不让吃肉可能吗?
不了,宋岫岩却对他做的那盆回锅肉碰也不碰,只就着番茄炒鸡蛋扒拉了三大碗米饭。
韩路不觉好奇,问,你信佛吗,一点肉都不碰?
宋岫岩回答说以前是吃的,不过方才听师父说要想有一条好嗓子,不能吃肉不能吃辣。师父的话,我要听。我想要好听的声音,我想唱戏。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的目光还是死死地落到那份肉菜上,半天才恋恋不舍地挪开。
韩路心中赞了一声:这娃很有毅力嘛!
他爱小孩子,看到宋岫岩清秀的脸和圆滚滚的脑袋,忍不住摸了一下他的头顶。又记起当初这混蛋小子拍了自己背心一砖头,就故意道:“你看,陶桃现在是你师父,我是你师父的老公,我也是你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得叫我爸爸。”
宋岫岩鼻子里哼了一声,脸垮下去,却不好发作。
韩路报了一箭之仇,心中大快,笑道:“儿子,快叫爸爸,别磨蹭。”
宋岫岩:“师娘。”
众人都扑哧一声把口中的饭都喷出来了。
韩路愕然,须臾:“岂有此理?”
宋岫岩正色道:“你是我师父的配偶,那就是师娘,谁规定师娘一定得是女的?”
“你这孩子脑子不同常人啊!”韩路气得哇哇叫。
陶桃笑得眼如弯月:“小韩,有你这么逗孩子的吗,最讨厌你这一点。”
她今天心情非常好,睡觉前美美地泡了个澡,还喷了上次韩路出差给她买的香水,提醒道今天是周末。
看她架势要欢度假期,要有仪式感。
韩路被震慑,此乃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啊!
夜已经很深了。
韩路:“你真打算收宋岫岩为徒?”
陶桃:“已经收了,我每天下午都会教他两三个小时。”
韩路苦笑:“卢一丁和他四叔卢国明因为菜地的事情起了纠纷,而卢国明租住的房子又是宋田的。我正打算清理居住在中心的外来人员,今天下午还因为这是跟宋田干了一架。据我所知,老宋很反感宋岫岩唱戏。”
陶桃:“唱戏又有什么不好,宋田不也是京剧演员出身?宋岫岩身体精神状况不佳,唱唱戏心情就好了,对他也有好处的。咱们也知道唱戏没有前程,可小宋现在都不读书了,谈得上前途?”
“是是是,就是因为小宋这娃精神状况不好,宋田才极力反对儿子学戏的。”
“为什么?”
“你发现没有,宋岫岩的调高,最喜欢唱的是女角。你男子汉大丈夫却去饰演女角,那不把自己弄得更不正常?宋田的顾虑我能够理解。如果小宋学花脸,学小生,我想宋田的反应不会那么大。”
“小韩啊小韩,枉你还是文化艺术中心的领导,想不到思想还这么封建。”陶桃冷笑:“男人演女性角色又怎么了?梅兰芳先生是不是男人,他演的贵妃醉酒是不是不朽的经典?他在舞台上演的女性角色是不是可以流传千古?他反串女角影响其伟大吗?”
“还有,在几十年前,传统戏剧其实都是非常保守的,男女演员不能同在一个舞台上。男人演女性角色,女演员反串男性角色是很常见的事。”
韩路被她一通驳斥,苦笑:“是是是,你说得都对。可真落到宋田身上,人家接受不了呀,谁希望看到自己家儿子女装?”
陶桃脸色难看起来:“你还是封建了。”
韩路打了个哈欠:“小宋想学,你想教,那就教呗,反正就是个玩儿。我知道你好为人师,秉性改也改不了。不过,这事别让宋田知道,至少在他那套宿舍问题没有解决之前,不然就是激化矛盾。”
我们的韩主任还真怕陶桃,老婆的情绪不稳定,你不知道哪一句话就引得她勃然大怒,没办法,只能顺着,只求个家宅安宁——中年人的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陶桃:“什么反正就是个玩儿,小韩,我跟你说,宋岫岩是个天才,比丁喃语天赋还高。你看着吧,只需要一两年,我就能把他培养成全市全省甚至全国拔尖儿的川剧大腕。不不不,给我一年时间,也许他就能登台。小韩,到时候你把他招进中心,让他演。”
韩路吓了一跳,然后又不以为然:“陶桃同志你是在说胡话吗?传统戏剧你可比我内行多了,唱戏这事可不是学个一两年就行的。就算有名师指点,就算自己天赋再高,也不行。因为,唱戏需要基本功,需要从小练起。到十八十九岁的时候,就可以成名,到四十岁左右,生理机能退化,就得慢慢退居二线。”
“所以,唱戏这事其实有点吃青春饭的意思,最重要的是童子功,有点围棋中‘十六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的味道。宋岫岩都快十九岁了,各方面已经定型,现在入门,来不及了。”
听他说了半天,陶桃忽然道:“宋岫岩有童子功。”
“什么?”
“他有童子功。”陶桃肯定地说。
韩路:“不可能吧,宋田不是一向反对孩子学戏的吗?抓住就骂,逮住就打,宋岫岩又是怎么学的?”
陶桃:“偷学。”
她说,刚才教宋岫岩学戏的时候就发现这孩子基本功扎实,不觉好奇,就问他是从什么地方学的。
宋岫岩回答说,小时候父亲宋田每天早上都会起来练功,他就在旁边看,看得久了,就有了兴趣,偷偷地学。
因为父亲很反对他学戏,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就拿着家里收藏的录象带、VCD看,拿起父亲以前在戏校的教材读。有机会,他还跑去京剧团、文化艺术中心琢磨其他演员练习。
只要市区有演出,他都一场不落地去看。
十多年下来,倒把基础给夯实了。
但因为没有系统学习过,还有许多地方不尽如人意,需要弥补和加强。
听陶桃说完这事,韩路感到意外。他有点疲倦,就应付道:“到时候再说吧,如果小宋学成,宋田也不反对,要上台表演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我可不给编制的,连工资都不开,最多一场给个二十块钱演出费。”
“好,就这么说定了,给我一年时间。”陶桃兴奋起来,忽然问:“小韩,你想抽烟吗?”
韩路:“我……”妻子一向反对自己抽烟,闻不得家里有半点烟味,他每次抽烟都只能跑阳台上去,被江风吹成风吹肉。
陶桃跳下地,寻来烟缸,又亲自给丈夫点上烟:“今天我高兴,为你破例。”
倒床烟就是惬意,韩路心中感慨:这才有点温暖家庭的味道,陶桃只要能心情变好,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呗,我也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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