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程偃派人去颍阴送信不提,未到辰时,王兰又来了。
王兰带来了文太守的檄令。昨天荀贞所要求的粮、钱、军械、军马、药品、军医等,文太守全部应允了。有了这道檄令,就可以去郡府各曹领取人、物了。
荀贞叫上荀成这位新上任的辎重官,又叫上一些准备编入辎重营的丁壮,一起去了城中。
到了县里,荀成自拿着檄令、带着丁壮去各曹领取人、物。荀贞则去拜见文太守,一为感谢他的“慷慨”,二则是为邀请他出席将要在下午举行的检阅。文太守答应了。
检阅之制自古皆有,只不过规模大小不同罢了。
汉之检阅制度本有两种。一种是在京师举行的“貙刘”和“承之”,一种是在郡国举行的“都试”。光武皇帝中兴汉室之后,为了加强中央集权,确保中央对地方军事上的居重驭轻,连续五次罢省郡国兵,并省诸郡都尉,内郡的“都试制”也就随之停止了。
依照五天军训之计划,今天是最后一天,下午检阅,上午则由荀攸、戏志才带着荀贞门下的宾客和繁阳亭受训的里民给新卒、丁壮们讲在战场上需要注意的事项。
荀贞门下的宾客以及繁阳亭受训的里民大多真刀实枪的和敌人战斗过,尤其是那些追随荀贞时间比较久的,早在两三年前就随着荀贞“闻鼓夜起、越境击贼”,救援过繁阳亭的邻亭,剿灭过流窜的悍匪。前不久,他们中的大部分又跟着荀贞“雪夜破庄”,打过波才、波连。波才围城之时,他们又跟着荀贞出城与“贼”战。不能说都已是身经百战,但至少都上过战场、与敌人厮杀过,在“与敌作战”这方面都是各有些经验的。
在给新卒、丁壮传授之前,荀攸、戏志才先把他们的经验都总结了一下,共有二三十条。
比如:冲锋的时候,不能怕敌人的箭雨,越怕越可能会中箭,只有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才有活命的机会。
所谓“临敌不过三矢”,在近距离作战的情况下,即便再优良的射手,也难以在短时间*出太多的箭矢。弓手还好,弩手更慢。两汉之弩机,有单射的,有连射的,单射者多,连射者少。按其射程远近又可分为擘张弩、蹶张弩、腰开弩、重型弩,前三种可由单兵使用,擘张弩用手臂的力量就可以拉开,蹶张弩需得“超足而射”,腰开弩必须坐於地上,用两足登弓,加上腰肢的力气才能拉开。这几类弩机的射速都不快。
所以,在冲锋的时候,面对敌人之箭雨,绝对不能怕,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冲上去,只要冲到敌人近前,就可与敌白刃战,敌人的箭矢就无用武之地了。
再比如:在与敌人白刃肉搏时,千万不要逞个人之武勇。
个人的力量再大也是有限的。战场厮杀不同於市井格斗。市井格斗逞武勇即可,战场厮杀讲究配合。一旦脱离大部队,被敌人包围,个人再有武勇也难逃身死结局。楚霸王多么武勇的一个人?力能举鼎,当陷入敌围后,最后不也是含恨自刎乌江?
再比如:在战斗中,绝对不要去争抢敌人的首级,如果敌人有财货丢下,也不要去抢。
如果都去抢这些东西了,就等於给了敌人喘息之机。不但敌人可能会趁此喘息,甚至还可能会趁机反攻。一旦出现了这种情况,离战败就不远了。
林林总总,共有二三十条。
荀攸、戏志才总结完后,将之记述成文,令人抄写了许多份,分发到各曲,凡“队”以上皆有一份。荀贞定下规矩,不但今天上午要讲这些东西,以后每天晚上,各队的队率也要给本队的兵卒们讲。力争每个士卒都能将这些内容深记在心,保证将来上了战场后他们不会遗忘。
自成军以来,荀贞尚未定过任何军令。
荀攸、戏志才总结出来的这二三十条注意事项就是全军的第一道军令,事关自家将来在战场上的生死,新卒、丁壮们学得都很用功。
一个上午,教了这第一道军令。
午时归营前,荀贞又下达了第二道军令。
第一道军令是教新卒、丁壮们如何才能在战场上杀敌求生,第二道军令则是定下“罚条”。
军中最贵赏与罚,将要南下与“贼”战了,军中若是还没有罚条,那么就很难保证在将来的战场上能如臂使指地指挥士卒。
赏罚之作用在“赏勇罚怯”。赏的是是勇敢,罚的是畏惧。
“夫三军之众,畏我则不畏敌,畏敌则不畏我,此赏罚之所以设也。”赏罚的最终目的就是要让士卒们“畏我”。只有“畏我”了,才不会“畏敌”。只有不“畏敌”,才能战胜敌人。
汉之军令是极其严格的,条文很多,包括了方方面面,但在目前,荀贞还不能照搬使用。
他的麾下多是新卒,此前没有接触过军纪、军令。如果尽数照搬军中的律令,只教士卒们全部学会这一条,少说也得一个月的时间,这南下也就不用去了。
故此,他只简单地规定了三条:“不从令者,斩。临敌畏逃者,斩。战未毕而哄抢首级、财物者,斩。”同时作为补充,又规定了一条:“战罢,缴获之物三成归军,三成归吏,四成归卒。”这一条不算是“罚条”,算是对战场缴获该如何分配的一个规定。
两道军令传下,待军卒学完后,诸曲归营午饭。
饭后,全军休憩一个时辰。
荀成从郡府各曹里领来了各项物资,趁这段时休憩的时间,把军服给各曲发放了下去。下午检阅,为显威武雄壮,新卒们都得穿上军服。酉时,全军换装完毕,出营开始检阅。
检阅的场地就选在高台前。
荀贞提前亲去请来了文太守,郡丞费畅、五官掾韩亮、郡功曹钟繇、郡主簿王兰、计吏郭图、郡贼曹掾杜佑等郡朝吏员亦从文太守至。
一时间,高台上群吏毕集。
从远处看去,飘摇的旗帜下边尽是着高冠黑衣的“郡府贵人”,文太守高踞上首,一二十人跪坐两侧。为配合检阅,诸人皆佩戴长剑,挂在腰上的印绶颜色不一。
城中百姓闻讯,多来观看。城头、营外到处是人,有百姓、有士子,男女皆有,县中几为之一空,观者如堵。
荀贞换了戎装,披甲带剑立於台侧的鼓前,请示过文太守后,亲自以槌击鼓,宣布检阅开始。
最先是军乐队入场。
六匹骏马彩头结尾,骑者各执不同的乐器,或击或吹,骏马的步伐与乐声相和。
校场四周设有斧钺,立有旌旗。乐队绕场一周,归於高台左侧。
参加检阅的两千新卒穿着刚发下的绛色军衣,排着整齐的队列站在场外,等乐队至台左停下后,先从乐进的第一曲起,各曲次第入场。
本按旧制,郡国之检阅主要是考核射术,其次也考核行列战阵。
荀贞的这支新卒没有学过什么阵法,只是粗通队列行进而已,并且明天就要南下击贼了,今天的这个检阅也不适合搞的很复杂,能起到激励士气的作用就可以了,因此,今天之检阅的整个流程是比较简单的,不演阵法,诸曲之新卒只需从台下通过就行。
荀贞把后世军训的那一套搬了过来。
两千新卒,依“曲”之规模,分成十个方阵,次第入场。
在每一曲前皆有本曲的军旗为前引,并有鼓声为导,士卒随在旗后,依鼓点而行。
每曲之间,相隔百步。
沿着事先规定好的路线,诸曲一个接一个地从场右行至台下。到台下的士卒随着号令,转首目注台上。乐进曲的蹶张士挟弩拔刀,余下诸曲的士卒则高举矛戟,齐声呼:“杀贼,杀贼!”
齐声呼毕,从台下走过,士卒转回头,收起兵器,继续前行,穿过整个检阅场,在场左停下。停下后,全体向后转,面对校场。十个方阵走完,算是检阅过队列了。
只走队列,不演阵法,这个不难。两千新卒怎么也是经过几天操练的了,行走间队列还是很整齐的,很有点雄壮之威。接着,检阅骑射。
荀贞从乐进曲中选了五十个善射的弩手,又从各曲中选了一百个善射的弓手。在校场正中竖立了十个标靶。这些弩手、弓手各自出列,分成十五组,分别至标靶前开弩挽弓。
弓手、弩手的射技不一,前边十个组都是在标靶前五十外射击的,后边五个组有四个组是在八十步外射击的,最后上场的这个组则是在百步外远射。
十五组,一百五十人,每人三矢,大半正中标的。没能射中标的的也偏差不多,箭矢也都射到了箭靶上。台上诸吏指点称赞,营外观者为之欢呼。
如高甲、高丙、苏则、苏正、刘邓、辛瑷等各有所长的诸人在射完箭后也随之上场,或在场上表演骑射,或表演手搏、击剑,或表演弄马、盗骖。
弄马,即马术。盗骖,也算是马术,是指骑士在飞马奔驰时,屈身解下战车旁边的骖马,是一种非常危险、高难度的马术表演。
“危险”和“高难度”带来的就是使观者目眩神迷、如痴如醉。
表演盗骖的有两人,一个高甲,一个辛瑷。
当辛瑷盗骖之时,营外的观者中不时传来女子的惊呼之声。
人美,骑快,车动,马嘶。烟尘滚滚,满场屏息。成功地从战车上解下骖马,辛瑷两腿用力,立於骑上,一手控疆,一手牵着盗来的骖马绕场一周,归於台下。场中场外欢声雷动。
荀攸和戏志才没在台上。两千新卒检阅,不能没有协调之人,他俩即是负责协调的,各拿了一面小旗站在台下。目睹了辛瑷盗骖之后的全场盛况后,戏志才笑对归於台下的辛瑷说道:“玉郎风姿超群。今日检阅,两千卒不如玉郎一人!”
“不如玉郎一人”说的是在对士气、民心的鼓舞上,两千新卒不如辛瑷一人起到的作用。
辛瑷“疏狂”,常给人以“傲慢”的错觉,其实他这个人并不傲慢,闻言之后,他无自矜之态,也没有自夸,一笑了之,从马上下来,站到荀、戏两人的身侧,举头望向台上。
队列、射术、弄马、盗骖,检阅至此时,今天的检阅已将近结束,只剩下最后一项了。
站在场左的新卒们伴着鼓点,随着旗帜,再又次第入场,立於高台之下。
侍立在荀贞身后的程偃在台侧竖立了一个高竿,於竿上悬一画像,画像中人正是波才。
荀贞丢下鼓槌,大步行至台中,跪拜文太守前,说道:“贞请射贼像以励三军之气。“
文太守说道:“可。”
得了文太守的允许,荀贞乃退回台侧,立於高竿前二十步,张弓搭箭,三射三中,箭矢皆穿像而过。刚才检阅显示的三军士卒的勇武,此时射像显示的是他这个主将的武勇。
三射皆中,他转过身,面对诸卒,慷慨激昂地说道:“波才只是一个屠狗贩缯儿,如今不过是借妖道之名哄瞒百姓,作乱郡中,竟就自号将军!诸君皆武勇之士,何处不如他?汉律:‘斩敌比二千石以上,赐爵各四级!’军令:‘今南下击贼,斩捕波才者,拜爵四级,赐钱十万。斩捕贼首虏两人者,拜爵一级,赐钱两万。斩捕贼八级者,拜爵三级,赐钱万。斩捕贼一级者,赐钱千’!”
波才出身低微,只是借用太平道哄骗到了一干百姓,今竟自号将军。荀贞问士卒们:你们哪里不如他?新卒、丁壮听了,也觉得确实如此,二千人举兵跺脚,齐呼大叫:“杀贼、杀贼!”
荀贞遂折弓断箭,拔剑指天,誓言:“汉贼不两立!今南下,破贼乃还!”
新卒、丁壮举兵齐呼:“破贼乃还!”
这条赏格是得到文太守同意的,算是第三道军令了。
第一令为教战,第二令为罚,第三令为赏。有此三令,军律初成。“夫将之所以战者民也,民之所以战者气也。气实则斗,气夺则走。”只从眼下来看,新卒们的“气”都很不错。
荀贞很满意。文太守等人也很满意。城头、营外观看检阅的百姓也都很满意,纷纷叹道:“只用五天,荀掾就练出了这样一支强兵。此次南下击贼,定能大胜而归了。”
……
当晚,文太守宴请荀贞,为他壮行,郡中诸吏作陪。
席间,文太守问道:“荀掾这几日操练颇具成果,明天就要南下了,不知对击贼之事,荀掾可有方略?”
荀贞答道:“用兵贵持重。今我军少,贼众,且我部又为新卒,多数士卒未曾经历过战阵,急恐失利。这几日,贞与戏忠、荀攸仔细商议过了,皆认为与其急击,不如持重。”
“如何持重?”
“贞请为明府绘图以示之。”
“好。”
荀贞起身,至文太守案前跪坐,以手蘸酒,在案几上画了两条并行的斜线,说道:“上边这个是颍水,下边这个是汝水。”
文太守颔首说道:“嗯。”
荀贞在上边这条斜线,也即“颍水”的两侧点了两个点,一个点在“颍水”南岸,一个点在“颍水”北边,接着说道,“此为阳翟,此为颍阳。”
文太守道:“嗯。”
阳翟、颍阳皆临颍水。阳翟在颍水北岸,颍阳在颍水南岸。两县相距五十里。接着,荀贞又在下边这条斜线,也即“汝水”的北边点了两个点,说道:“此为郏县,此为襄城县。”
郏县、襄城县皆在汝水的北岸,已被黄巾军攻陷,现於波才的手中。
文太守说道:“嗯。”
“依照这几天的军报,波才贼兵之主力现就在这两县之间。”
“不错。”
“颍、汝两水之间,最宽处约八十里,最窄处不到五十里。这个最窄的地方,……。”荀贞指了指颍水北岸的颍阳,又指了指汝水北岸的襄城县,继续说道,“就在颍阳和襄城两县之间,从颍阳出发到襄城只有四十里。”
他膝行退后了一点,伏拜说道:“明日开拔后,贞就打算先去颍阳。”
“去颍阳?”
“正是。如贞先前所述,从颍阳出发到襄城只有四十里。有我这两千部曲在颍阳,对波才而言就是如芒在背。可以料想,他肯定不会对我部不管不顾,很有可能会遣军北上,寻找机会,与我部决战。这样,也就等同救了郡南五县之危。”
“寻机与你部决战……。荀掾,这样做会不会使颍阳陷入危险?”
文太守言外之意,是在问荀贞波才会不会倾巢北上,包围颍阳?
荀贞答道:“波才如果真的围困颍阳,那可就太好了!”
“此话怎讲?”
“颍阳在颍水北岸,波才若要围我,就必须要渡过颍水。古之有半渡而击,今我部亦可学之。此其一。其二,阳翟距颍阳不足五十里,当波才北渡颍水、围我颍阳之时,阳翟可趁机出兵,或击其后,或猛攻其侧翼。当其时也,波才必进退失据。”
文太守点了点头,又问道:“波才若北围颍阳固可如此,但如果他不管你部,一意南下呢?”
“如果他不管我部,一意南下,那么我部就可以衔尾而击之、扰之。”
“郏、襄城两县现陷入贼手,波才十万众大可分兵,若他在南下之前先留两支兵马屯於此两县,以阻你尾随追击,如何是好?”
“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我部有两种选择。”
“哪两种选择?”
“波才叛贼,新得两县不久,县中必有忠义之士可为我内应,我部可趁机择郏、襄城两县之一而攻取之。”
“若攻之不下呢?”
“汝水横穿我郡而出,长数百里,波才的兵马再多,也无法把汝水北岸尽数看住,若不能攻取此两县,我部可以绕行,从别处渡汝水南下,击、扰波才主力。总之,贞与戏忠、荀攸认为:当此敌众我寡之时,最好是敌不动,我不动。”
文太守不懂军事,听荀贞说的头头是道,考虑了半晌,最终点头说道:“荀掾此计,似可行之。”熟视荀贞良久,叹了口,气说道,“郡南五县尽付卿手了!卿此行,勉之,勉之啊!”
荀贞拜倒在地,说道:“贞与贼势不两立!此次南下有贼无我,有我无贼,有死之荣,无生之辱。”
……
当晚宴后,荀贞归营。
次日一早,全军开拔。
文聘曲在昨天的检阅中表现优异,荀贞实现了诺言,以他这一曲为前锋先行。江禽、高素等曲继之。乐进、许仲两曲随从中军,荀成押送辎重再其后,陈褒曲殿后。两千人络绎南下。
——
1,光武皇帝中兴汉室之后,为了加强中央集权,确保中央对地方军事上的居重驭轻,连续五次罢省郡国兵,并省诸郡都尉。
东汉对地方郡国在军事上的控制,一个是罢省内郡的郡国兵,一个是在军事要地建军驻屯,驻屯“将屯兵”。将屯兵由中央直辖,长期固守,以驻地命名,称“某某营”,执行戍守和机动作战任务,如黎阳营,屯驻黎阳(今河南浚县东),象林营,屯驻日南郡象林(今越南顺化境),如长安营,屯驻长安,如雍营,屯驻雍(今陕西凤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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