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军事 > 宰执天下 > 第32章 荣辱凭心无拘执(上)

春天的清晨,空气清寒

    胯下的坐骑呼哧呼哧的喘着白气,赶着上朝的蔡确在官袍下面套了件丝绵夹袄,又在外面披了件有些陈旧但质地精良的斗篷,但照样冻得手脚冰冷

    “持正,今天到得可早”

    听到声音,看到来人,蔡确在马上腰身弯了下去,与当今的东府第二号人物相互致礼,“身任台谏,不得不早”

    王珪提了一下缰绳,放慢了度,身边的元随立刻会意的散开来一条缝,蔡确便会意的驭马靠了上去

    待蔡确上来,王珪身子稍稍向后仰了一点:“昨天总算是看不到弹劾韩冈的奏章了”

    王珪说得没头没脑,蔡确却了然一笑:“毕竟正事要紧,总不能为他事耽搁”

    王珪点点头,表示同意:“的确是正事要紧”又问道:“韩冈当能成事?”

    “当然,对韩冈岂是难事襄汉漕运也不要多少,只需要一年百万石而已,正好就是荆湖的粮纲数目,江西江东的上溯走荆襄反而绕路”蔡确的观点与前日截然不同,“荆湖的粮纲上京,不要再绕道扬州,免了几千里路,省下多少时间,就是中间靠轨道转运,也能省下不少运费”

    王珪感慨道:“所以天子要保着他”

    蔡确失笑:“要是再盯着韩冈,乌台上下都能坏在他手上”

    尽管天子对弹劾韩冈的众官处罚甚重,但愿意飞蛾扑火的监察御史也不会减少多少——本来天子选御史,都是选着愣头青——其实直言敢谏也是个光荣,只要自己弹劾过重臣,日后就是资本,这证明他们忠于职守,不畏强权

    但这样的情况下去,事情就麻烦了——不是韩冈麻烦,而是蔡确这边有麻烦

    万一安排好的人选因为弹劾韩冈出了事,预定计划就全都会被打乱但硬拦着也不行,蔡确自己也会被当做奸佞牵连进去,为了合情合理让下面的言官们放低调门,蔡确可没少费口舌

    王珪和蔡确同行,路上的官员看到王珪的旗牌,就立刻避让道旁,黑黢黢的凌晨,也看不清执政元随护持下的究竟是一人还是两人恐怕也没什么人想到,王珪和蔡确之间,还有着私下里的联系

    并辔而行的两人当然不能算旧党,但也不是党——尽管蔡确本人看着有些像——而是天子偏向哪里,他们就跟着倒向哪里,也许称为帝党为合适

    相对而言,王珪表现得为贴近皇帝,对天子惟命是从蔡确则是会玩些小花样,比如旧时弹劾王安石,比如如今坚持法,表现出自己独立人格的同时,其实也是在希合上意,让天子感到满意——相对于聪明全都放在了学问上、政治头脑完全是个悲剧的沈括,他的手腕强出不知多少倍

    而韩冈在他们眼中是同类人与党若即若离,与旧党千丝万缕,两边都不依附,只讨好天子一人只要能让如今的至尊满意,地位便是稳如泰山——当然,韩冈讨好天子采取的是累积功劳的方法,这一点,与任何人都不一样蔡确不觉得自己需要学韩冈,也不认为自己学得来,但只要带来的结果相同,手段是无所谓的

    走了几步,王珪有出声问道:“邓温伯和上官均还是要保大理寺?”

    蔡确答非所问:“黄履为人中正敢言”

    王珪点过头,也是跳着说话,“相州一案,失入死罪,陈安民不知自省待罪,反而胆大包天,贿赂法司文及甫、吴安持,事涉干请,败坏国法,皆当从重”

    “参政之言,正是公论”

    相州一案,是以劫盗杀人的罪名,判了三名案犯死罪不过依照审刑院之后的复核,这是个错判的案子,两名从犯不当论死可这时候,从犯皆已被处决,已经来不及挽回了出了人命,这个错判性质就变得十分严重,参与审讯的官员绝不是罢官能解决的

    当初审理此案的陈安民,他年纪差得有些远的亲姐姐是文彦博的儿子文及甫的生母,同时文及甫又是吴充的女婿陈安民为了消灾弭祸,一边让当时参与此案的相州发司潘开带钱上京活动,一边则是发动自己的关系,求一个平安

    而这件事,就给蔡确抓到了把柄相州一案事小,而法司受贿则事大蔡确想往上走,唯恐事情闹不大,捉了多个有品级的官员进了御史台,文及甫和吴安持都被牵连进来

    御史中丞邓润甫见状则是想大事化小,不想闹得太大,给了天子党同伐异的感觉反而不利于党,而且蔡确对邓润甫来说也是个威胁,他早想借机打压蔡确一下——台谏官一向并称,以御史中丞为首蔡确作为谏院之长,头上就只有个表字温伯的邓润甫了

    但邓润甫并不知道,王珪和蔡确之间有了份协议在

    蔡确和王珪两人很简洁的交谈了几句,重申了各自的态度,便立刻分了开来两人分别担任执政和言官,交情不能好,见面聊个两句就算尽了人情,话说多了,天子那里就难交代了

    且默契早已经形成王珪想要吴充的位置,而蔡确则盯着邓润甫的位子,合则两利,自然不需要多余的试探

    蔡确离开执政官多达数十人的队伍,很是羡慕的又望了几眼,想想,又敲着马鞍向黑沉沉的西方望过去,脸上带着点笑:‘韩冈该到洛阳了,文彦博最近心情不会好,有的是让他头疼’

    ……………………

    韩冈已经抵达了洛阳城

    作为京西都转运使,有监察京西一路官员的职责——所以路一级的衙门,经略司、转运司、提点刑狱和提举常平,都被称为监司——官名之后的‘使’是表明了他代表了天子对京西监察,地位当然要比正常知州要高上一级

    判河南府的文彦博没理会韩冈,这很正常,如果是文彦博迎出城来,韩冈甚至得绕道进城躲着他走三朝元老、前任宰相、太子太傅、资政殿大学士加上潞国公,这份礼数也只有天子或是两宫有资格接受,连皇后和嫔妃都不够资格,何论韩冈

    但河南府通判不出来,军事判官、节度判官、录事参军不出来,河南知县不出来,甚至连理应有的当地父老出城相迎的场面都没有,事情就做得未免太过分了一点

    韩冈的随行人员一个个怒形于色,他的幕僚方兴,还有十几个投奔到他帐下的同门脸都气得发青,这个下马威给的太黑了

    但韩冈也不能为此向天子抱怨,只要文彦博随便拿个公务繁忙的借口,就能轻易的搪塞过去,天子即便明知是谎言,也照样会帮他这位元老大臣给敷衍一番,一个都治不了罪就像先前牺牲御史,而给韩冈一个交代;到这时,就会牺牲韩冈的脸面,给文彦博这个元老一个面子

    幸好也不是完全没有人出城迎接,转运副使李南公,带着转运司中一应属僚,就在离城十里的递铺处等候韩冈的到来

    京西南路、京西北路刚刚合并,但两路的漕司衙门还没有合并起来,都转运使只有韩冈一个,但转运副使一南一北,各有一人

    转运副使李南公出城来迎接韩冈,看到洛阳府县上下都没人出来,心中当即是叫苦不迭下面的漕司属僚也都变了脸色

    韩冈年纪轻轻就做了都转运使、龙图学士,这份际遇,文彦博都远远比不上,年少气盛,哪里可能会咽下这口闲气文彦博一点面子都不给韩冈,那韩冈也肯定少不了找文彦博的麻烦,他们夹在中间可是少不了要吃苦头了

    当年知河南府的李中师,与富弼有私仇,就变着法儿的跟富弼过不去,甚至还派了吏员上门去催免行钱到后来李中师被调走,但被他驱使的属僚和吏员却调不走,不知吃了富家的多少苦

    走得近了,李南公他们便发现韩冈的随从们一个个都是怒发冲冠的样儿,心中便都是咯噔一下,大叫不妙可是当他们看着人群中间身着紫袍、腰围金带的年轻官员,却一点也不见生气的样子,微笑着不知在说什么,看模样像是在安抚众人

    李南公带领转运司一众官吏到了韩冈近前,齐齐的向韩冈躬身行礼转运司中官员人数不少,有二十多人,除了留守的两三个,剩下的全都出来迎接

    韩冈早已经下马,向李南公回了礼,让属官们全都起身,便很是亲近的拉着李南公上马同行

    李南公偷眼看这韩冈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避开危险的话题,先赞了一番韩冈过去的功业,又道:“京西两路近合并,衙中诸务正待龙图提点下官已经将籍簿帐册都整理出来了,等龙图到了之后,就可着手查验”

    “此事不急想必楚老也清楚,”韩冈亲切的叫着李南公的表字,“天子不以韩冈年轻识浅,特调来执掌京西漕司,只是看韩冈在土木之事上稍有所得,至于漕司中的事务,还须楚老能者多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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