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蜥林外,无名村口。
玄剑门耿成、傅俊、丁和三个弟子站在这里,虽然这一天的天气天高气爽,但他们三人看去的神情却都是十分的烦躁,间中夹杂着几分焦灼,特别是耿成,不时还抬头看向远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而他望去的方向正是断月城那边。
眼看着日头渐渐升起,时间过去,旁边的丁和似乎有些忍耐不住,首先踏上一步,开口道:“师兄,怎么南宫师妹她还没过来?”
耿成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今早我们才传信回去,就算南宫师妹收到之后立刻赶来,不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么,安心等着就是。”
丁和撇撇嘴,一脸不耐烦的神色,嘴里低声咕哝了两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抱怨天剑宫的那位天之骄女架子大。站在他旁边的傅俊性子比他沉稳些,低声道:“好了,耿师兄也是心烦的很,你别去招惹他。再说前些日子你也不是看不出来,那位大小姐对钱义本就不怎么看得顺眼,如今你突然叫她大老远的再赶到这里找人,南宫师妹心底当然不痛快了。”
丁和没好气地道:“但咱们毕竟不都是一门同门的么,不过就是举手之劳,哪有那么多的娇气?”
耿成转过头一瞪眼,带了几分薄怒,道:“胡说,什么娇气不娇气的,把嘴巴闭紧点。”
丁和翻了个白眼,虽然闭嘴,但看来还是很不服气,耿成与这两个师弟交情向来要好,此刻瞪了丁和一眼,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咱们玄剑门与天剑宫虽然系出一脉,但毕竟还有上门下门之别,这其中的差别究竟有多大,我不说你们也知道,所以有些事,就不要去多想多计较了。”
丁和与傅俊都是默然,过了片刻,傅俊忽然带了几分恼火,愤愤道:“说到底,都是钱义这厮整天搞事,连带着拖累我们也硬是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耗了这么多天。”
耿成又是叹了口气,揉揉眉心,只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来似乎叹气的次数真是越来越多了,片刻之后无奈苦笑道:“咱们找了他这么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只找到林中那些奇怪的……总之不管怎样,咱们回师门的时候,总要给师父一个交代吧,总不能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说没就没了?”
话音未落,在他身旁的丁和忽然一抬头,望向远方天空,道:“来了。”
耿成与傅俊都是一震,转身看去,只见一道亮眼剑芒划过青天,如一道白虹姣姣如龙,一路飞驰而来,直到他们上空才缓缓减慢速度,落了下来,现出一道人影,正是年轻美丽风姿出众的南宫莹。
虽然前头丁和与傅俊都有抱怨之语,不过此刻南宫莹当真到了此处,两人却都是没有露出丝毫异样神色,跟着耿成赶忙走了过去,远远的只看到耿成与南宫莹交谈了几句,南宫莹似乎露出几分诧异之色,又追问了几句话,耿成回身指了指那片森林,似乎对南宫莹在解释着什么,过了一会之后,便只看见这玄剑门三个弟子簇拥着南宫莹,走入了这片占地阔大的灰蜥林中。
与此同时,银月湖外围,原野深处。
小黑猪在草地上翻滚了一下身子,懒洋洋地坐了起来,然后好像觉得脑门上有些痒,便伸出一只小猪蹄在猪头上蹭了几下,打了个哈欠。
而离他不远处两个身影隐隐对峙的地方,气氛却是截然不同,看着十分肃杀与僵冷,那个脸色枯黄一脸杀气的修士望着沈石,就像是看着一只肥羊,狞笑不止,冷笑道:
“想杀你又怎样,遇到你爷爷我,就是算你倒霉。”
看他这幅模样,在这城外荒野上杀人抢掠的事,应该不是头一次做了,连说话都如此理所当然,过往莫名死在他手里的散修冤魂真不知还有多少。
沈石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右脚却缓缓向后退了一步,有意无意中,与这修士拉开了一些距离。
这脸色枯黄的修士一眼便看出了这年轻小子色厉内荏,这不,还没开始打斗就准备逃跑了,这样刚出道的年轻菜鸟他见得多了,管你天赋到底有多好,真要面对真刀真枪生死光头的厮杀,还不都是哭爹喊娘的软蛋一个,只能挨宰?
修真这条路,每个人踏上的时候都是以为前景无限,自己未来有无限可能,但是到了最后,真能成仙成佛的古往今来可有一人?
狞笑一声,这修士挥舞兀自滴血的刀刃,揉身而上,眼中俨然已经看到了自己不久后在这个年轻人尸体上再度搜刮财物的景象,修真之路何其坎坷,散修修炼更是异常艰难,如果没有这般外财,自己哪里能一路修炼到如今的炼气境高阶,距离那传说中的凝元境只有一步之遥?只怕每天光是想要赚取最基本的修炼灵晶都要焦急脑汁而不可得罢。
只要再进一步,再抢些资源灵材过来,只要自己最后再冲一把,踏入凝元境了,那时候的天地,必定是与现在截然不同。
枯黄修士在冲过去的那一刻,脑海中掠过的是对日后美好日子的向往与期待,为了那份期望还有即将到手的强大力量,如今杀几个这些散修抢掠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
刀锋上的鲜血被强劲的风一下子吹弹而开,重新露出那锋利的刀刃,向沈石砍了过去,炼气境的修士因为境界与灵力的限制,没有开辟玉府丹田,几乎都不可能修行任何道术神通,除了偶然会修习一两个低阶的五行术法防身外,绝大多数修士在这个最低级的境界里,如果厮杀搏斗的话,靠的还是被灵力锤炼过的肉身。
肉身越强,厮杀的经验越丰富,那么取胜的机会便越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与普通凡人其实差别并不太大,所不同的或许就是炼气境的修士毕竟修炼过,肉身力量都远比凡人强大很多。
刀锋未至而刀风先至,一缕头发甚至都微微飘荡起来,只是沈石脸上并没有露出那枯黄修士所预料的那般惊恐畏惧神色,他的神情依然是平静而沉默的,不知为何,那脸色枯黄的修士看到沈石这番模样,心里却是一阵的不舒服。
只是刀锋速度那么快,一旦挥出也不可能再仓促收回,更何况说不定这年轻菜鸟只是被吓傻了呢?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枯黄修士眼角余光好像看到沈石的右手似乎突然动了一下。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
沈石抽身而退,身形迅捷而熟练,让开了枯黄修士劈下的一刀,这让枯黄修士瞳孔微微一缩,心底涌起一股不太好的感觉,这年轻人看去似乎并不太像刚刚出道的雏鸟,在这生死关头竟然丝毫没有慌乱之色?
这一刀看去并没有伤到沈石,也没有拉近自己与沈石之间的距离,枯黄修士刚才虽然心生警惕,但也并没有只因此就胆怯,正想着一鼓作气再度追杀的时候,忽然只见前方似有微光闪过,一束水流忽然出现在半空之中。
“水箭术!”
枯黄修士猛然大叫一声,立刻抽身而退,语带惊惶乃至多了一丝慌张,其实通常情况下,一阶五行术法虽然对炼气境修士会造成一定的伤害威胁,但只要注意抵挡,单独一个术法还是到不了要命的程度。
只是这一记水箭术施放的实在是太阴险了,大大出乎枯黄修士的意料之外,之前除了右手动了一下之外,枯黄修士根本没看到沈石有任何其他的施法动作,也就想不到会突然出现这么一个术法,更何况,哪有炼气境的修士施放五行术法的速度会这么快的?简直闻所未闻!
但是眼前的事实却是不容改变,枯黄修士猝不及防下,被这水箭术逼退,虽然竭尽全力躲避,但透明的水箭术在躲过他最初的防备后,等他发现时已经十分靠近,最后他还是无法完全躲避过去,不过幸好,他手上还有一把刀刃。
危急关头,枯黄修士这些年来杀人越货的厮杀经验看起来救了他一命,于间不容发之际将刀锋横卧身前,险之又险地挡住了这一记阴毒近乎于无形的水箭术。
“啪”的一声脆响,那一束水流撞在了刀刃上。
枯黄修士心中松了一口气,恶狠狠地抬头向前看去,想着待会定要将这阴狠的臭小子在杀死之前多割他几刀,然而这番念头才刚刚浮起的时候,忽然间他只觉得手中猛然大震,一股惊人而沛然的巨大力量从刀身瞬间涌来,从手指到手腕,从手腕到臂膀,如汹涌潮水呼啸扑来。
“啪”,那清脆的声音竟然又再度响了一声,然后枯黄修士只觉得自己手上突然一轻,片刻之后,就在他愕然而难以置信的目光下,那把坚硬的刀身上现出丝丝裂痕,随后从中折断,掉落在地。
“啪啪啪啪”,诡异却带着几分惊心动魄的声音,接连从他握刀的右手臂上传来,片刻间他好像觉得整只右手都失去了知觉,不知是不是被那股强大的力量震伤了经脉。
到了此时此刻,这枯黄修士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是撞上了铁板,眼前这年轻人哪里是什么没经验的菜鸟散修,分明就是个隐藏极深的煞星。而差不多就在这一刻,他眼角余光中,骇然又看到了前方沈石的手掌心里,又现出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火球术,杀人经验丰富见识也不差的枯黄修士,在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五行术法,大叫一声之后,他抛下手中断刀,惊恐无比地向后跑去,同时脑海中在一片恐惧里也是无比地惊疑:什么时候,炼气境修士的施法速度会这么快了,这根本不可能啊?难道是用了符箓,但是天底下修真界的共识里,就算是使用符箓,难道不也要至少三、四息的时间吗?
而那远胜普通一阶五行术法的威力,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为何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些惊诧惶恐的念头,都在瞬间从他脑海中掠过,但是最重要的事他仍然没有忘记,那就是逃命,一个水箭术威力竟然就如此之大,那个火球术再被击中的话,只怕自己真的就要死在这里了。
枯黄修士拼命向前冲去,隐约觉得身后似乎有一丝灼热之气席卷而来,而半空之中仿佛也有轰鸣灼烧之声,那感觉,仿佛根本就不是普通的一阶五行术法,这威力,这声势,竟然已经近乎于他很早以前某个机缘凑巧的场合中,所见过的一位凝元境高人修士施放的二阶火系术法——“烈焰术”。
这人真的是炼气境吗,该不会是凝元境的修士假冒的吧……
枯黄修士心中掠过一丝绝望,但出于本能仍是拼命跑去,因为右臂受伤失去知觉,所以他奔逃的样子看去有些踉跄,而当身后那一丝灼热迅速靠近的时候,他惶恐地大叫一声,正想竭力向旁边扑去躲避的时候,忽然脚侧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过来,竟然是一下子向后倒了过去。
慌乱之中他低头看了一眼,隐约只看见一只全身黑亮的小黑猪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侧面,一头撞了过来,力道竟是大的惊人,直接将他向前冲的身子撞了回去,感觉就像是自己撞上了一颗当面飞来坚硬无比的岩石。
这是什么猪,居然硬得这般令人发指……
“轰!”
一声爆响,燃烧的火球直接击中了枯黄修士的身躯,伴随着那一声绝望的惨叫,不久之前还杀气腾腾的修士被这个火球整个击飞,在眼前燃烧的熊熊火焰中,他脑海中掠过的最后的念头,仿佛还是难以置信与不甘的怒吼:
我怎么会死?我为何会死在这里?凝元境、凝元境只有一步之遥了啊!
这数十年的修炼,为什么、为什么会一朝成空……
青天高阔,白云飘过,天地一片静默,那是他生前所看到的最后一片景色,美丽安宁却冷漠,仿佛这人间天地,从不曾为人有丝毫改变。
然后他就死了,怀着那个一步凝元却戛然而止的梦想,无声无息地死在这荒野深处,就像过往日子里,那些同样死在他手下的散修一样。
沈石慢慢地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看了这个修士一眼,然后目光落在旁边的小黑猪身上,只见小黑猪对他哼哼叫了两声,似乎对自己刚才那一记偷袭帮到了主人很是得意,然后低下头靠近那枯黄修士的尸体,闻闻嗅嗅拱了两下,很快找到了那根引起纠纷争斗的灵草,一口咬在嘴里,然后跑回到沈石的脚边,得意洋洋地开始咀嚼起来。
沈石默然,有些无语地看着这只小猪,过了片刻,蹲下身子摸了摸小黑猪的脑袋,感觉刚才那一下声势极大将那个修士整个身子都撞得倒飞回去的撞击,小黑猪的头上毛皮竟然是丝毫无损,这莫非就是它血脉里那个“石皮猪”的某种天赋吗……
沈石盯着小黑猪看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道:
“你这只猪,怎么这样阴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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