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居高临下,目光扫过观景云台,入目的尽是一张张凝重阴沉的脸。
洗玉盟的核心圈子,比想象中的更狭窄。
要说虚空世界之争,只能算是圈占新地盘的锦上添花之举,不关乎哪个宗门的生死存亡。
可是,这里面的意义,出乎意料地深刻。
像灵辰宗这样的,便在此刻,突然醒悟,原来他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边缘化了。
作为十五个人阶宗门之一,灵辰宗也算是中大型宗门里的佼佼者,背靠洗玉盟,享受着也许是其他地域的大型宗门都未必能享受到的待遇。
这是他们的立宗之本。
而如今,一次分明涉及洗玉盟整体动向的默契和协议,竟然将他们排除在外,这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在洗玉盟高层的视野中,已经没有你们的存在了!
争不到虚空世界,不关乎生死;
进不了决策圈,却是关乎存亡!
余慈不知道,灵辰宗究竟做了什么事儿,使得洗玉盟高层将堂堂一个人阶宗门,冷酷地关在决策的大门外,但由此能够看出,这回的碧霄清谈,暗地里已经赋予了太多的意义。
这是一次竞争、一次分配、一次洗牌。
是洗玉盟核心宗门的一次微调。
本来,这个过程或许要更为圆融、自然,与无声处听惊雷,在洗玉盟强大的规则控制下,不动声色地完成。
但随着辛乙的到来,干扰了原本的正常运转,使得里面冷硬冰寒的本质突然就暴露了。
很有可能,会造成一些本不应该出现的矛盾和麻烦。
与之同时,也使得余慈对这份规则,更加地厌倦!
旁边,薛平治喟叹一声:“洗玉之盟,雄踞北地,无人能抗,这算是又给验证了一回。”
余慈微微一笑。
是啊,在北地三湖,在预设的框架之内,洗玉盟无人能敌。
但这种框架的冷硬,一旦出了格,不管是谁,也要给削掉!
就算是上清宗那样的大宗巨擘,也是一样……是吧?
现在,局势更清楚了,其余六个人阶宗门不说,万象宗也排除掉,另外一个盛阶宗门,应该就是某个外部势和的“壳子”,只不过,他们根本无心恋战,原本要拿出来的秘密武器,也都隐忍不发,以至于站出来的修士都临时换了人,只一个步虚初阶而已。
而除了大宇门和万象宗之外,其余宗门的心气儿也是折损得差不多了。
其实,在洗玉盟核心宗门亮出了态度后,在铁陨界的归属上,已经不再有什么悬念,甚至第四场开始的时候,观景云台上都没有几个关注的,刚刚“恍然大悟”的各路修士,无法反抗洗玉盟高层的手段,只能尽可能去弥补。
早在第四局斗符开始之初,观景云台上,就有人影来回走动,比清谈开始之前都要热闹得多。
南方三玄门、海商会、随心阁,嗯,或许还有三希堂,都要重新调整对策。
没有人是傻瓜,在他们“心仪”的虚空世界错过去之前,必须要找到盟友,达成协议,但就算是这样,面对洗玉盟这个庞然大物,胜算也绝不超过一成。
在这种形势之下,本来最得清静的余慈,都免不了受影响。
正听千宝道人与士如真君论及刚刚头一回出现的“返真法”之妙处,余慈忽地眼角微跳,耳畔传入了一段讯息,细若蚊蚋,又十分清晰。
讯息来自于观景云台上的白秀峰。
在已经给拒绝了一次之后,惯常知道进退的白大掌柜,竟然冒着触怒余慈的风险,再次请托,由此可见,随心阁那边也乱套了。
余慈不回信,只是摇了摇头,维持了之前的态度。
想来白秀峰应该明白,这是洗玉盟一致对外手段,任何洗玉盟框架下的宗门,至少是天、地、人三阶的主干——自然要排除灵辰宗这样的倒霉蛋,恐怕没有一个会施以援手,自打自脸,否则必将面临洗玉盟的严厉制裁。
从一开始,这就是洗玉盟自家的分红盛宴,是一次内部的换血洗牌,那些想着借壳施为的“外人”,面对的就是所有洗玉盟大宗的围剿。
余慈越来越厌烦这种模式,但这不代表他要明白对着干。
至少,随心阁还没有这份儿资格。
在随后的两场比试中,大宇门和万象宗又是各得一胜,直接将其他六个宗门扫出局。
而在众修士都以为两个宗门又要做过一场的时候,两边极有默契,说是愿意和对方平分铁陨界的产出。
这样的决定,不知又招来多少骂声。
但不管怎样,混乱中,铁陨界的争夺尘埃落定。
什么骂声,都抵不过洗玉盟高层的意志。
在第五局中途,已经反应过来的修士们,又开始往余慈这边打量。
按照先前的排序,铁陨界之后,可就是死星了。
谁都知道,余慈重立上清宗,头一个实质性的动作,就是收回“死星”这类上清宗既往的产业。
可就目前来看,与他惊艳绝伦的神通手段相对应的,就是其手下人才的捉襟见肘。
把余慈和那位从未真正露面的上清后圣刨除掉,剩下的上清宗门人,能否搭起一个盛阶宗门的架子,都还在两可之间。
众修士的注目,一方面是好奇,余慈究竟会拿出谁来上场;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想弄清楚,在洗玉盟高层眼中,余慈究竟是算在洗玉盟之内,还是之外?
帘幕之后,夏夫人合上玉册,平淡言道:
“此次会前,要取那‘死星’之地,计有……一家,便是渊虚天君了。此时,我再相询各位同道,可还有欲与天君相争的么?”
沉默覆盖了一切,观景台的修士远远看着,清虚道德宗、飞魂城、四明宗、浩然宗,乃至于飞羽堡、八极宗、百叠门等等数十个天、地、人三阶宗门,没有一个开口。
就算是灵辰宗这样吃了闷亏的,也是如此。
说到底,只要还想在洗玉盟的框架下,获得相应的支持和好处,就没有哪个宗门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正面对抗相应的规则。
灵辰宗这样的,也就不会奔走呼号,叫天骂地,而是紧紧抱着他们的碗碟瓶罐,想方设法,弥补裂痕。
洗玉湖上,吴景连连摇头:“黑,真黑!”
和他同样表情、言语的,绝不是三五人、十几个。而是成千个、上万个。
林双木只是苦笑……仅此而已。
他很清楚,长年在北地三湖讨生活的修士们,虽然对洗玉盟高层的种种决策,不一定能剖析入理,看个清楚明白。但多年以来,看得多了,经得多了,早就有了“视而不见”的神通法力。
他敢打赌,这里面绝大部分人,只是因为自家投下的彩头,被完全出乎意料的结局吞掉,才会如此。
等下一个赌局开盘,那些人自然又会兴高采烈地投标下注,甚至还会因为自己窥得了以前高高在上的洗玉盟高层的部分心计,而暗爽在心。
这时候,就在水镜附近,临时增加的赌盘已经公示出来:
“渊虚天君能否坐看死星落入怀中?”
“若有宗门出手相争,会是哪个?宗门还是散修?阶位如何?境界如何?”
“最终死星归属于谁?”
各个赔率依次列出,不乏有看上去非常“可口”的盘子,吴景看得跃跃欲试,林双木则扯着他:
“与其看这些,不如看观景云台……说不定真的要有人抢了。”
怎么抢?
观景云台上,敖洋微微摇头。虽然海商会上上下下,恨不能人人咬余慈一口肉下来,但这种时候,为死星这地方,正面撕破脸,绝非明智之举。
死星及周边没什么实际资源,虽也有很大用处、有极大产出,却是要当成“客栈”来经营,最需要一个稳定坚固的后方。
也只有洗玉盟内部的宗门,才有这份资格。
以前他还怀揣着恶意,希望洗玉盟高层给余慈一点儿颜色瞧瞧,但看目前这局面,是绝不可能了。
正想着,忽有人从后面扳着他的肩膀:
“我们上!”
说话的是敖休,不用回头,敖洋便能从他咬牙切齿的声音里,想象到其面目扭曲的模样。
口鼻间的炽热吐息喷在敖洋后颈上,让他忍不住皱眉。
而敖休却是没个消停,又是哑着嗓子道:“咱们争死星。”
“你去冷静一下……”
敖洋不愿和已被冲昏了头的族孙争拧,被人看笑话。
他正吩咐手下把敖休架走,敖休却是狠扳着他的肩头,声音压得极低,字字喷吐得却极为有力:
“不争死星,咱们还能争哪个?飞瀑界那种‘养老’的地方,要来有什么用处?除此之外,是九气圆界?冰岚界?昭轩圣界?各个虚空世界,资源丰富,又是盟内宗门所争,洗玉盟怎么可能放手?死星是经营之地,正是我们的强项……”
敖洋面皮抽动一记,低声叱道:
“买卖不成仁义在,虚空世界再好,也不是能非要不可……你想把洗玉盟上下得罪个遍?带他下去!”
最后一句,是对亲信手下说的。
哪知敖休依旧不依不饶:“洗玉盟怎么可能看余慈顺眼?若是能打灭他的气焰,里面不知有多少人高兴!而且,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你看余慈右腕上……”
敖洋一怔,本能地移目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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