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徐凤年和余地龙回到傅家马队中,自然没捞到什么好脸色,徐凤年跟冯千祥致歉了几句,后者借坡下驴,倒也没有得理不饶人,他这种老江湖都清楚,出门在外,多个熟脸的朋友就是多条路,今日别人求己,说不定明天就要求人。马队继续前行,穿过马鬃山后,沿着一条干涸多年的蜿蜒河道,余地龙手中握有一捧泛着绿意的针茅草和锦鸡儿,时不时放入嘴中咀嚼出那可怜兮兮的汁水。拜师之后,这个师父也没有怎么传授绝世武功给他,就只有七种吐纳法子,吐气有六,吸气仅一,师父倒是半开玩笑说过,按照这个笨法子勤于修习,一旦臻于化境,等于睡眠中也在习武,说不定某天就能够呵气成雷。余地龙照做就是了,反正除了千篇一律地呼气吸气,这个孩子也没什么可做的。徐凤年骑在马背上,偶尔会关注一下余地龙的吐纳,更多时候是在神游万里。
鱼龙帮除了一开始潜伏的那拨拂水房谍子,之后更有跟随自己从徽山大雪坪进入北凉的大客卿洪骠,悄悄进入其中,近期更有江湖名声不显的沉剑窟主糜奉节凭借指玄手段,当仁不让坐上了供奉位置,那死士女子樊小柴也躲在暗处保护刘妮蓉,后者已经被称为北凉江湖中最有权势钱财的女人,当然真正掏腰包去大肆购置田地府宅的家伙,是他徐凤年。徐凤年甚至从听潮阁中搬出去十几箱子的武功秘笈,拨给鱼龙帮,虽说都是二三流的东西,但足以让江湖人士挤破头颅也要跻身鱼龙帮,现在的鱼龙帮,真的是面子里子都有了,再没谁敢说这个天下第十的帮派全是一群乌合之众。徐凤年不奢望这些惜命惜名的油滑江湖人来给北凉卖命,但是大战开启,北凉需要一个稳固的后院,人数已经达到两千人的鱼龙帮,最不济可以保证陵州这座粮仓的稳如磐石。
如果说鱼龙帮还只是锦上添花,那么傅家于北凉而言,已经雪中送炭了整整二十年!傅震生所在的这个家族,以他父辈七人牵头,领着族人和亲信,默默踏遍了北凉三州土地,前几年的足迹甚至到了西域。以一家之力,为北凉找到了八成的矿山,只是傅家老小也都奇怪,为何明明这些矿山大多都“开山”不难,为何北凉官府仅是记录在档,派遣甲士严密封山,就是不去开采。傅震生的父亲就曾经亲自找寻到一座巨大铁矿,岁冶铁可达到六十万斤,而离阳王朝在永徽末年的铁岁收总计也不过是六百五十万斤。傅震生的父亲还帮北凉在甘泉郡找到了岁入总额一千六百斤的水银产地,将近是整个离阳的三成。除此之外,还有北凉产铜的三大“场坑”,澄水场,宝兴场,剑南坑,它们的现世,无一例外不是傅家人的功劳。为何徐骁会亲自去傅家老爷子的灵堂拜祭?这就是理由,日后凉莽开战,比拼的并不仅仅是边军甲士的数目,以北莽的国力和北凉的韧性,一旦交锋,双方心知肚明,谁都不可能做出一锤子砸死对手的壮举,关键就看谁积攒下来的家底,能拖的时间更久。北凉看似盐铁官营被那些地方豪横的将种门户一手掌控,形同私营,病入膏肓,其实李义山早就提出“山泽之利,暴发辄枯竭”,所以一直就干脆禁山封矿,从未上报朝廷,而是借着本地官员中饱私囊的障眼法,各地官府常年不惜以定额赋税从北凉以外购置相关物资,只不过手法隐蔽,而且都是日积月累的小宗买卖,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朝廷那边即便某些有识之士察觉到了蛛丝马迹,却也不好兴师问罪,因为不光是北凉道山高皇帝远,北凉幽州陵州毗邻的几个州,除了顾剑棠的旧部将领在统领兵权,当地大小官衙也一样被渗透得七零八落,这十几年来,那些官老爷们,谁不是为官一任便富甲一方,卸任之时既得清誉又得油水?何况这种本就有利于辖境民生的事情谁都在做,法不责众,朝廷难不成还要砸下一但只要是在流州境内,没谁敢拿这个说三道四。”
傅震生愣在当场,那标长误以为这小子胆子小,生怕自己的话不管用,担心到了别处给人抓了个现行,会吃不了兜着走,他那是在龙象军中出了名的暴躁性子,差点就要发飙,不过赶紧压抑下去,竭力保持“和颜悦色”,但其实已经让赵家宝和冯千祥感受到一股浓烈的杀伐气焰,更别提跟这位标长面对面的傅震生了,差点就以为这位标长翻脸杀人了,身后那三十余肃穆冷冽的精骑,在月色中铁甲森森,哪怕傅家马队有信心对付相等数目的马贼,可没有一丝信心在这一标三十骑的冲锋下逃生。那标长送刀之后,转身就走,嘀嘀咕咕,好像是说这姓傅的婆婆妈妈不爽利,接下来傅震生他们就听不真切了。
那标长上马后,一标骑队转瞬间就消失不见。
来去如风。
赵家宝望向冯千祥,轻声问道:“千祥老弟,是不是瞅着有点像那位龙象军的副将,‘疤脸儿’王灵宝?”
冯千祥嘴角抽搐,干笑道:“这不可能吧。”
傅震生上马后悬好北凉刀,笑道:“怎么可能!赵伯,冯叔,走了。”
赵家宝一脸自嘲,哈哈笑道:“也对,若真是那个传说中曾经拧下过十七名春秋将领的王灵宝,出了名的坏脾气,咱们可不够他一只手收拾的。”
远处,青苍城城墙上,那名标长走到徐凤年身后,低头抱拳沉声道:“启禀王爷,刀已经送出去了。末将也已经调动八百骑跟随其后,沿途还会逐渐增加人马。傅家马队不说死一个人,就是死了一匹马,王爷你就把王灵宝的脑袋拧下来当尿壶用!”
徐凤年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可以说,除了你们,也正是傅家让北凉有了跟北莽死磕到底的本钱啊。”
王灵宝抬起头,望着这个背影。
不像大将军的晚年那样总是伛偻着。
但王灵宝清楚记得,大将军正值壮年的时候,只要站在那里,就是顶天立地!
王灵宝狠狠揉了一把脸庞。
徐凤年转身笑问道:“王副将,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十四岁就进了北凉军,还是先登营?这都打了快三十年的仗了吧?”
王灵宝有些慌神,涨红了脸,硬着脖子道:“王爷,我可没老,三十年的仗而已,老子还没打够!”
徐凤年一瞪眼。
王灵宝顿时缩了缩脖子,他娘的,这位王爷毕竟是打死了王仙芝的人,老子服个软,不丢人吧?
徐凤年忍不住笑道:“流州这边知道那支兵马动向的人,你算一个,为了给他们打掩护,给你一场仗打,如何?”
王灵宝下意识搓手,得寸进尺问道:“这仗,大不大?”
徐凤年说道:“谍报上有确切消息,说凤翔城牧马六可,贼心不死,跟北莽眉来眼去。”
王灵宝矣急眼,就习惯性骂骂咧咧道:“狗日的马六可,就他那几千小喽啰,都不够老子麾下随便拎出个校尉去填肚子的……”
徐凤年笑道:“到底去不去?”
王灵宝一抹嘴,脸上浮现出一股透着血腥的“憨笑”,嘿嘿道:“去,咋个就不去?蚊子腿也是肉,不吃白不吃。”
徐凤年挥挥手。
王灵宝一路跑下城头。
转头又看了眼那个背影。
总觉得大将军又站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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