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魔法 > 雪中悍刀行 > 第一百二十五章 书声

()    带上个红袍yin物,徐凤年即便说不上昼伏夜行,也只得拣选那些荒僻野径往北而去,不过这离初衷不算差得太远,习惯了大漠粗粝风沙,这点苦头不痛不痒,让徐凤年吃下一颗定心丸,打定主意带上丹婴的关键所在,是yin物竟然是一位反追踪的大宗师,消除那些连徐凤年都意想不到的残留气息极为jing湛内行,有这么一张护身符甚至有可能是救命符傍身,徐凤年心安许多。再看它双脸四臂,也就不那么面目可憎,中途偶有停留歇息,还能跟它玩一些常人看来十分幼稚的小把戏。徐凤年行走在一望无垠的戈壁滩上,按照地理志描绘上古时代这里曾是一条宽达三里的通天河,这简直就是让后人瞠目结舌,徐凤年站在一块曝晒在毒辣ri头下的枯木上,自言自语道:“按照你我脚力,再往西北走上小半旬,就到了宝瓶州,我要见的人就在那里,在弱水河边隐居,我之所以拿命去拼死洛阳,是因为去晚了,一切就徒劳,那老家伙委实难伺候。不过设身处地想一想,也不好怪他,本就是享受过位极人臣滋味的大人物,凭什么要冒着晚节不保的巨大危险,还捞不着太多实惠,去跟我一个嘴上无毛的年轻人谈事情……”

    说到这里,徐凤年下意识摸了摸下巴,嘿了一声,骂骂咧咧:“原来已经都是胡渣子了。”

    拿黄桐飞剑刮去有些扎手的硬青胡渣子,趁这个空当,掂量了一下目前家底,步入金刚初境毋庸置疑,十二柄飞剑,朝露金缕太阿三剑已成气候,还扛了一对chun雷chun秋,外加三柄小号木马牛,就趁手兵器而言,连徐凤年自己都觉得吓人。这身行头,都能让那些一辈子也没摸过名器的大侠女侠活活眼馋死。刀谱结青丝一式成了拦路虎,徐凤年停滞不前,还能始终熬着耐xing不去翻页,好在有开蜀扶摇和仙人抚尤其是北莽道德宗势大,逐渐权倾三教,一般而言,监院作为一座道观屈指可数的大人物,非功德具备不可担任,还要求jing于斋醮科仪和拔度幽魂,不过徐凤年看道人装束,也知道大概是一位不知名小观的监院,那燕羊观有没有十名道人都难说,这样光有名头的监院,还不如大道观里头的知客道人来得油水足。徐凤年此时负笈背chun秋,衣着称不上锦绣,不过洁净爽利,那张生根面皮又是儒雅俊逸,论气度,骆道人与之比起来就有云泥之别了,也难怪老道士有心结交。照理来说渡口附近该有酒肆,果不其然,孩子雀跃道:“师父,那儿有望子!”

    望子即是小酒肆常用的捆束草杆,竿头悬在店前,招引食客。老道士囊中羞涩,如果没有外人,跟徒弟二人知根知底,不用打肿脸充胖子,只要两碗水就对付过去,渡河钱是那公子哥掏的,要是在酒肆坐下,委实没有脸皮再让陌生书生花销,可自己掏钱的话,恐怕几碗酒下来,就甭想去道德宗那边参加水陆道场了。徐凤年对于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懂的,立即说道:“走了半天,得有小一百里路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实在饿得不行,骆监院要是不嫌弃,就跟在下一起坐一坐?恰好徐某也信黄老学说,可惜大多一知半解,还希望骆监院能够帮忙解惑。”

    老道士笑道:“徐公子有心向道,好事好事。”

    一路缓行,孩子偷偷打量这个人傻钱多的公子哥,老道人赏了一个板栗给他,这才对徐凤年说道:“世间根祗在道教,不过贫道学识浅陋,不敢自夸,唯独对子午流注和灵龟八法倒是知晓一二,炼气养丹之道,只能说略懂皮毛。”

    徐凤年点了点头,一行三人落座在酒肆外的油腻桌子,要了一坛酒和几斤熟牛肉,在离阳王朝诸多州郡酒肆都不许私贩牛肉,而擅自宰杀猪牛更是违律之事,在北莽就没这些顾忌了。孩子狼吞虎咽,就算有师父摆脸sè,也顾不上。老道士心底还是心疼这个毛病很多的小徒弟,对徐凤年歉意一笑,自己要相对矜持许多,小口酌酒,撕了块牛肉入嘴,满口酒肉香味,总算开荤的老道人一脸陶醉,徐凤年摘下书箱后捧碗慢饮,孩子抬头含糊不清道:“师父你怎的今ri没兴致吟诗唱曲儿了?”

    老道士笑骂道:“你当诗兴是你馋嘴,总没个止境?”

    徐凤年笑了笑。

    老道士犹豫了一下,从书箱里抽出一本劣纸订缝而成的薄书,“这是贫道的诗稿,徐公子要是不嫌弃污了眼,可以拿去瞧上几眼。说是诗稿,其实小曲子偏多,不避俚俗,自然也就谈不上格调。”

    徐凤年惊讶道:“那得要仔细读一读,有上佳诗词下酒,人生一大美事。”

    徐凤年擦了擦手,这才接过诗稿,慢慢翻页,初看几首竟都是如才子思慕佳人,不过一些小曲小句,便是徐凤年读来,也觉得妙趣横生,例如chunchun莺莺燕燕,事事绿绿韵韵,停停当当人人。徐凤年起先还能喝几口酒吃几块肉,读到诗稿一半,就有些出神了:肝肠百炼炉间铁,富贵三更枕上蝶,功名两字酒中蛇。年老无所依,尖风分外寒,薄雪尤为重,吹摇压倒吾茅舍。诗稿末尾,如诗词曲子说写,真是“生灵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诗稿由时间推移而陆续订入,大抵便是这位骆平央的境遇心路,由才子花前月下渐入中年颓丧无奈,再到年老豁然感怀。

    徐凤年合上诗稿,赞叹道:“这本稿子要是换成我二姐来看该有多好。”

    老道士一头雾水,本就没有底气,略显讪讪然。

    徐凤年默默递还诗稿,不再说话,搁在四五年前,这本稿子还不得让他出手几千两银子?

    这位一生怀才不遇九微道人估摸着处处碰壁已经习惯成自然,收回诗稿,也不觉得心灰意冷,天上掉下一顿不花钱的饱饭吃就很知足了。

    徐凤年问道:“骆监院可知两禅寺龙树僧人去了道德宗?”

    老道人摇头道:“并未听说。”

    老人继而自嘲道:“离阳王朝那边倒是有佛道论辩的习俗,要是在北莽,道士跟和尚说法,可不就是鸡同鸭讲嘛。”

    道人一拍大腿,懊恼道:“可别搅黄了道德宗的水陆道场,白跑一趟的话,贫道可就遭了大罪喽。”

    孩子撇嘴道:“本来就是遭罪!”

    老道士作势要打,孩子缩了缩脖子。

    酒足饭饱,得知徐凤年也要前往宝瓶州西北,会有一顿顺路,三人便一同启程,走至暮sè沉沉,依旧荒无人烟没有落脚地,只得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了。

    燃起篝火,孩子走得困乏,早早睡去。

    老道士不忘摆弄一句“痴儿不知荣枯事。”

    之后徐凤年问过了几个道教粗浅的问题,也不敢深问,生怕让这位骆监院难堪。

    道士骆平央犹豫不决,下了好大决心才突然对徐凤年问道:“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徐凤年笑道:“骆监院尽管说。”

    道士一咬牙,低声说道:“贫道年少曾跟随一位真人学习观气之法,看公子面相,家中似乎有亲近之人去了,不是姓宋,便是姓李。如果可以,贫道劝公子最好还是返乡。”

    徐凤年呆滞不言语。

    老道人叹气一声,“贫道其实也算不得准,若是万一说晦气了,徐公子莫要怪罪。”

    徐凤年点了点头。

    老道士看着这位xing情颇为温良的公子面对篝火,嘴皮子微微颤抖,老道人不忍再看,沉默许久,望着远方,喃喃道:“风涛险我,我涛风淘,山鬼放声揶揄笑。风波远我,我远风波,星斗满天人睡也。”

    人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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