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军!”卢杞双眼一亮,“军使,某沿河畔驰马回城,请高副使来援。”
“带三五学子,一同前往。”王霨点头称是。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自西而来的吐蕃骑兵一见满地明晃晃、金灿灿的财货,纷纷下马抢夺,再不顾追击唐军。
山上的吐蕃将领数次举旗号令骑兵整队冲杀,却始终得不到回应,怒而率亲卫下山。
沙陀骑兵慌乱一阵后,在骨咄支的指挥下,迅速平静下来。
王霨与骨咄支打过数次交道,三言两语就说动他,两人汇兵一处,飞马向北。
此时四百飞龙禁军已听马璘之命下马披甲,或持长槊、或握刀盾、或举弓矢,错落有致,在河滩上背水列阵。
二百龙武禁军披甲持槊,居于飞龙军之后,护翼阿史那霄云、元载、程元振、柳萧菲及内侍、宫娥。
“沙陀儿郎,分列禁军两侧。”不待王霨提醒,骨咄支就找到了最适宜的位置。
河滩距离官道四百余步,埋伏在皋兰山上弓箭手虽居高临下,然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已无力伤害唐军。
乱糟糟的吐蕃骑兵被自家主将砍翻数人后,终于停止争夺金银绸缎,重新列阵。山上的弓箭手和长矛兵则缓缓而下,在骑兵阵前摆好阵型。
“轻骑三千左右,弓弩手、长矛兵各千余。”与飞龙禁军站在第一线的王霨扫了眼敌军,有点迷惑,“五千多兵马,步骑混杂,攻城不足,偷袭则多,吐蕃人意欲何为?”
不等王霨思索明白,一名头戴五尖凤盔、身着锁子细甲的吐蕃将领用生硬的汉语喊道:“投降,饶尔等不死!”
“跳梁小丑,犯我大唐,汝不闻虽远必诛乎?”打仗,元载不行;骂人,他肚子里有的是词。
可惜元载的话偏文绉绉,吐蕃将领似懂非懂,但他听明白了一点,唐军不会投降。
“杀!”吐蕃将领手一挥,羽箭呼啸而起。
“射!”王霨高声令道,飞龙禁军与沙陀骑兵弯弓回击。
一蓬蓬箭矢在空中交错而过,令人眼花缭乱,然双方皆披甲列阵,羽箭造成伤害颇为有限。
在箭雨掩护下,一千吐蕃步兵平端长矛,如林而动。二百飞龙禁军亦举起马槊,前进接敌。
长矛与马槊搅在一起之时,百余名飞龙军士兵手持刀盾,猫腰从密密麻麻的矛槊之林下穿过,挥刀砍向吐蕃士兵的脚踝,吐蕃阵列顿时乱作一团。
“罗马军团破马其顿方阵。”王霨见此招见效,松了口气。穿越之前他读过几本西方军事史,记得马其顿方阵无坚不摧的不败神话,正是被灵活迅捷的罗马刀盾兵终结的。
“长矛后撤,骑兵突击!”吐蕃将领大怒,挥舞着刀背厚重的尚玛长刀,亲自带队冲锋。
“飞龙禁军,举槊!沙陀骑兵,两侧包抄!”王霨抄起一柄吐蕃军遗落的长矛,与飞龙军站在一起,直面越来越近的吐蕃骑兵。
马璘见状,大步赶到王霨身侧,护其侧翼。
“霨军使好胆量!”阵后观战的程元振由衷而叹。
“不愧将门虎子!”元载击节而赞。
“吾亦可上阵杀敌!”心急火燎的柳萧菲左手握紧长弓,右手在箭囊里摸索。
“萧菲小娘子稍安勿躁。”阿史那霄云轻轻拉住柳萧菲的右臂,“汝在寻何物?”
“穿耳箭,专破吐蕃锁子甲。”
“以前似乎听霨……霨军使说起过,某来找吧。”阿史那霄云从柳萧菲箭囊里摸出一根头部又尖又细的箭矢,“可是此箭?”
“正是。”柳萧菲正要拿箭,手中的弯弓却被阿史那霄云攥住了。
“我来!”阿史那霄云翻身上马,将箭镞牢牢对准正挥刀砍杀的吐蕃将领。
“霨弟,你我终于并肩上阵杀敌了!”阿史那霄云暗念一声,穿耳箭如电射出。
正在厮杀的吐蕃将领忽觉右胸刺疼,低头一瞥,只见一羽长箭破甲而入。
“射偏了……”阿史那霄云能挽弓、会舞剑,可与公孙门相比,还是相差甚远。但她深知大唐健儿最是推崇武勇,若以公主之尊亲手击毙敌将,将极大提振士气,所以才越俎代庖,可惜未能竟全功。
阿史那霄云的沮丧之情尚未涌起,一柄丈六马槊破空而出,飞向门洞大开的吐蕃将领。
吐蕃将领因右胸受伤,挥刀动作慢了半分,左胸被槊尖狠狠撞击,痛得他滚落马下。
“敌酋授首!公主殿下威武!”一直紧张观察战况的元载放声高呼,唐军士气大震。
“霨弟……”欢呼声中,阿史那霄云却知,那心有灵犀的一击,是王霨掷出的。
群龙无首,三军皆乱,吐蕃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为之一滞,不待其重整旗鼓,东方马蹄声声、旌旗招展。
“援军来了!”程元振喜极而泣。
“撤!”被亲卫艰难扶上马的吐蕃将领见事不可为,果断放弃。
方才王霨见其中箭,意欲补刀,无奈手边无弓矢、标枪,只得将马槊投出。槊长且重,重心居中,稍飞即落,难以刺击。吐蕃将领受钝击落马,却无性命之忧。然士气已竭,且唐援军将至,不得不退。
四面边声连角起,长烟落日孤城闭。
在河中军襄助下顺利退回金城后,王霨还没来得及细思吐蕃军从何而来,凄厉的号角声此起彼伏。
“方才遭遇的只是吐蕃前锋……”王霨登上金城西门城楼,抽出望远镜极目远眺,只见地平线上烟尘滚滚,成千上百面吐蕃军的旗帜缓缓显现。
“萧菲小娘子,速用飞奴将此信报武威分号。”王霨急道,“多用几羽,以免被吐蕃一网打尽。”
柳萧菲方领命而去,听到号角声的元载、高舍屯、骨咄支、程元振等人已先后赶来。
“鄯州丢了?”高舍屯用单筒望远镜凝视越来越近吐蕃军阵,神色讶然,“观其旌旗,吐蕃步骑两万有余,恐是要一口吞下金城郡。”
“传令各军,准备守城。”元载连声道。
“据昨日素叶居分号所报,鄯州虽遭吐蕃十余万大军围困,然城内军民齐心协力,周遭各守捉亦纷纷起兵来援,陇右军尚有一战之力。”军情危急,王霨主动与众人分享自己掌握的情报。
“高副使、霨弟,鄯州存亡乃陇右军之责,眼下火烧眉睫的是,某等该何去何从?”元载一头大汗。
“吐蕃军此刻尚在城西,可否北上绕道而行?”骨咄支问道。
“出北门渡河,有山路可通会州(今甘肃靖远县一带),然后沿丝路北线西进武威。”王霨蹙眉道,“然此道崎岖,大队人马行之,颇为不便,也极易被吐蕃军追上。”
“向东呢?”骨咄支眼神狡黠。
“吾等奉旨护送公主殿下和亲,岂可半途而废?”程元振身负监军之责,当即厉声反驳。
“程监军可有退敌良策?”骨咄支冷笑发问。
“这……”程元振从未领过兵,自然答不上来。
“守!”王霨忽然斩钉截铁道,“公主殿下可暂避敌之锋芒,吾等为大唐官吏,身负守土之责,岂能轻言退却。”
“敢问霨郎君,如何守?”骨咄支不敢轻视王霨。
“龙武军、河中军上城作战;沙陀勇士为弓弩手,支援各军;城内郡县团结兵为辅,搬运武器、疏散民众;飞龙禁军护送公主殿下东行。”王霨久经战阵,用兵布阵井井有条,“敌众我寡,虽有城池依托,却不可心存侥幸,当派数十精骑东行,持公主手令,征调各郡县兵马。”
“霨郎君所言深得吾心,大丈夫当守土护民,岂能畏首畏尾!”高舍屯叹道,“可惜陇右军镇守捉皆在边境,金城以东并无多少兵马。”
“聊胜于无耳。”王霨对陇右军的兵力部署自然一清二楚,能来多少援军,他心中也没底,“元副都护,吐蕃人已近在眼前,请速作决断。”
“公主殿下的安危自然是头等大事……”
元载话音未落,背后楼梯处传来阿史那霄云的娇喝声,“诸公皆欲奋勇杀敌,吾岂能退避!”
“万一殿下有个闪失……”程元振急道。
“良弓挟乌号,明甲有精光。临难不顾生,身死魂飞扬。”头戴帷帽的阿史那霄云慨然道,“吾身为大唐公主,自然要与大唐军民同甘共苦!”
“殿下……”元载急得满头大汗。
“大唐健儿,吾乃素叶公主,某誓与金城共存亡,誓与诸君共生死!”阿史那霄云扔掉帷帽,上前一步,站在城楼显眼位置放声大喊。
“保卫公主!保卫金城!”骨咄支半跪于地,举臂高呼。
“保卫公主!保卫金城!”城墙上下的唐军士卒齐声欢呼、声振林樾。
“殿下!”元载搓手顿足、六神无主。
“元副都护,某若不在金城,四方军镇岂会派兵来援?”阿史那霄云退后肃拜行礼,“某若临阵逃脱,军中士卒岂有战意?”
“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何况公主万金之躯。”元载依然有点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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