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声阵阵血肉横飞!
谋剌思翰带着帐下的千人队回到战场之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 本该是朗朗晴空风吹草低牛羊成群的醉人夏日,可放眼望去,却只见箭矢蔽空长矛如林铁骑冲荡尸横遍野。
人多势众的大食军轮番出阵,如无休无止的海潮,向安西军的营寨发动一**的攻击。
面对无穷无尽的狂潮,安西军的大营如同坚不可摧的礁石,虽然被潮水咬出了豁豁牙牙的伤口,却始终屹立不倒,迎接着一轮又一轮的冲击。
“安西军还真是坚韧!”在去拜见艾布?穆斯里姆的路上,谋剌思翰留心观察着交战双方的一举一动。
和他离开时相比,安西军大营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原本用于阻拦骑兵冲击的拒马,早已被毁坏或移开;环绕营寨的壕沟中,塞满了层层叠叠的人马尸体,已基本被填平;四处辕门的木柱上,都沾染了斑斑血点和焦黑的痕迹。
安西军士卒的伤亡,也明显增多。不少身着明光铠的尸体,散落在营门口附近,和呼罗珊骑兵葛逻禄骑兵或粟特轻骑的尸体叠在一起。
望着那些生前厮杀不休的尸体,如好友般挤在一起长睡不醒,谋剌思翰忽然觉得有点荒谬。
“可怜的人,你们至死都不明白,究竟为何会踏上不归之路!愚蠢的人,你们是否真的明白,究竟为何而死?”对自己的头脑愈发自傲的谋剌思翰,用神一样的姿态,俯视着战场上拼命厮杀的芸芸众生。
“高仙芝,你战功赫赫盛气凌人,今日终于吃到苦头了吧?封常清,你自以为心掌控安西,这次却失算了吧?艾布?穆斯里姆,你用兵狡诈诡计多端,却没料到会成为我的棋子吧?”想到诸多名震四方的英豪落入自己陷阱而不自知,想到精心的筹谋即将水到渠成,谋剌思翰的内心深处,翻涌着操纵众生的得意和大功将成的畅快。
至于贪婪无比的谋剌黑山和蠢笨蛮横的谋剌逻多,早已不放在谋剌思翰的眼里了。
“父汗,你不是一直都因自己的愚蠢而轻视我吗?你不就是因为我的母亲誓不低头而憎恨我吗?今日,所有的一切,我都将如数奉还!”想到母亲,谋剌思翰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谋剌思翰的母亲死得很早,在他脑海中只留下了一团模模糊糊的白雾。
无数次,谋剌思翰拼命回忆,试图将白雾驱散,以亲的音容笑貌。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却始终寻找不到母亲的身影。
虽然记不清母亲的容貌,可每次想起她,谋剌思翰总是会感觉有人将他轻轻抱住,温柔地抚慰他痛苦的心灵。
正是凭借着对母亲的追忆,谋剌思翰才挺过了无数的磨难……
谋剌思翰悄悄将眼泪擦干,恢复了平静。谨慎的他在心中将计划再次考虑了一遍,以确保毫无破绽。
“艾布?穆斯里姆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定要想好措辞。”谋剌思翰明白,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越到最后越要小心。
将一会儿要说的话在心中反复推演了数次后,谋剌思翰才放下心来。
“王霨不过十岁,谋划军略之才却不亚于叶斛,实在令人惊恐!”谋剌思翰最初计划拉拢所有力量,一起冲到怛罗斯城下,联络上北庭军。可王霨却提议让他折转回来,监控战场局势的同时,实施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
“幸好此子的打算和我的计划暗合,不然的话,实在棘手!”谋剌思翰对王霨展现出的才华甚是敬畏。
“真没有想到,谋剌逻多竟然出兵夜袭大云寺。虽知他极度贪色,却还是没有料到,他居然如此丧心病狂!不过,也亏了他对美色的垂涎,才使得事情更加顺遂!”和王霨商定过后,谋剌思翰私下试探询问过王霨,为何会忽然出现在战场附近。得知谋剌逻多的疯狂举动后,谋剌思翰既惊且喜,下意识朝王霨的几名“婢女”望去,果然寻找到了那张明艳如莲的俏脸。
谋剌思翰自知并非柳下惠,可他绝不会为了一两个绝色女子影响心中的大计。
“这个霨郎君,小小年纪,聪慧近妖,却如此贪恋美色,走到哪里都带着婢女,实在可笑。”谋剌思翰很庆幸,自以为发现了王霨的软肋。
“筹谋许久,还是有些许疏漏。没料到霨郎君一行会离开碎叶城西行。幸亏今日之前,他们始终没有和高仙芝汇合,否则还真有可能露出马脚。同时,还是低估了马璘的武勇,百人队竟然死伤十余人……”谋剌思翰反思计划中的意外,稍微有点后怕。
遐思中的谋剌思翰,如同一斑彩蝶,从杀声震天的战场中悄然穿过,来到艾布?穆斯里姆面前。
“思翰王子,你既归来复命,想来那一万回纥骑兵已远离战场,不再威胁我军。只是不知回纥部最终去往何方?”艾布?穆斯里姆锐利的目光盯着谋剌思翰的脸,似乎想什么端倪。
“禀告总督,回纥部已向东而去,准备经碎叶回漠北老巢。”谋剌思翰恭敬地回道。
“哦,不知思翰王子为何知道的如此详细?”艾布?穆斯里姆奇道。
“禀告总督,在下抓了几名回纥部的斥候,审问过后方知,回纥部发生了内讧,叶斛王子和曳勒罗发生了激烈争执。”谋剌思翰的话虚虚实实,可听起来却无比真诚。
“哦,竟有此事?”艾布?穆斯里姆对“回纥内讧”甚有兴趣。
“禀告总督,回纥部的一万骑兵,名义上是以叶斛王子为主将,曳勒罗为辅。可出征前,回纥可汗秘密赐给曳勒罗一枚金鹘令,命他务必保全回纥部的战力,不得为唐军折损人马。我军抵达之时,曳勒罗拿出金鹘令,夺取了回纥军的指挥权,控制了意图抵抗的叶斛王子,勒令全军回国。”谋剌思翰故意把细节说得特别清楚,因为他深知,谎言之水,只有隐藏在真实的海洋里,才不会被人察觉。
“竟有此事?!”目光长远的艾布?穆斯里姆本就在寻求大唐内部的缝隙,听了回纥内讧的具体情形后,他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如此唐国对回纥人的控制并不牢靠……”
“总督,唐军大,但内有裂隙外有我军强攻,必败无疑。”谋剌思翰见艾布?穆斯里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唐和回纥关系上,便知他不会再留意回纥骑兵的行踪。因此,他开始小心翼翼地引导话题,为下一步行动布局。
“安西军虽注定失败,可反抗依然十分激烈。我还是低估了唐军的防御。本以为可以一击而中,却被高仙芝打了个反击。之后我军又发动四五轮进攻,虽有所斩获,却每每功败垂成,实在可惜!”艾布?穆斯里姆对战事陷入胶着有些不满。
“敢问总督,高仙芝可曾派兵北上?”
“安西军反击之时,趁机派出了五百轻骑,欲图突围。不过我早有准备,已经其全部斩杀,并将唐军轻骑的头颅抛入了安西军大营。”艾布?穆斯里姆轻描淡写道。
“总督……”谋剌思翰故意迟疑了一下。
“嗯?有话就说!”艾布?穆斯里姆虽透眼前这位年轻的葛逻禄王子,却知他十分聪颖,常有独到见解。
“总督,示弱诱敌,进而截杀突围唐军,堪称神来之笔。可是,将头颅抛入安西军大营,或有可商榷之处。”谋剌思翰谨慎地说道。因为他之前并不知此事,此刻只能临场发挥,将话题引向自己预设的目的地。
“有什么不对吗?”艾布?穆斯里姆询问道。
“总督,若面对拔汗那国那般软弱之敌,只要将头颅亮出,敌人就吓得魂飞魄散,开门投降了。可安西军乃大唐精锐,自有强军的傲气和风骨。我军将安西轻骑的头颅抛入唐军大营中,恐怕不仅不能摧毁敌人的反抗之心,反而会激发安西军同仇敌忾血战到底的决心。”谋剌思翰的思路已经理顺。
“哦?”艾布?穆斯里姆沉思片刻,点头赞道:“确如思翰王子所言,此举过后,安西军的反抗愈发激烈。本来有数次打破营寨的机会,都因唐军拼死抵抗而丧失了。”
“总督,在下有一建议,或可瓦解唐军抵抗之心。”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谋剌思翰也微微有些紧张:“安西军拼死抵抗,缘由有二:一是幻想北庭军能够前来援助;二是担心兵败被戮。此时北庭军来援的希望已断,安西军仍不放下武器,无非是惧怕投降后被杀。若我军承诺投降者免死,甚至同意,允许其放下武器后东归安西都护府。想来安西士卒的抵抗之心会软化不少。”
“不错!”艾布?穆斯里姆赞过之后,阴深深地笑道:“只是,思翰王子,你的计策,并非是为了纵虎归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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