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都是太原王氏,但家族繁盛、子嗣众多,吾区区分支,可不敢和长房嫡系攀扯什么一家人。”王鉷的话里有些怨气,只是不清楚是冲着王正见的长房地位,还是不满吉温的嘲讽。
“是吾失言了,给中丞陪个不是。”吉温迈步向前,向王鉷做了个揖:“昔日拆穿王忠嗣勾结东宫阴谋之时,中丞就已和他们划清了界线。因此,吾知今日放过王正见,并非中丞之本心也!”
“放过倒也不必?中丞身负监察百官之责,追究他一个失察之罪还是可以的。”王鉷还没有想清楚吉温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听阴恻恻的罗希奭,宛如冰冷的鬼魂一般幽幽说道:“有机会咬一口,为什么不咬。再说了,咬王正见一口,那阿史那旸岂不是更乐意投靠我们?”
“别提阿史那旸了!”想起元日大朝会的事,王鉷有点生气:“我根据他提供的罪证写了弹劾奏章,他却在圣人面前替王正见辩解。好处都让他得了,好人也让他当了,圣人夸他和哥舒翰都是国士。那我岂不是成了替他卖命的傻子?!”
吉温想说什么,却见李林甫轻咳一声,打断了王鉷的话:“阿史那旸此人,面若冷玉、心藏烈焰。他既然想名利双收,某便成全他一回,且看他之后如何回报老夫的恩馈。此次倒是委屈七郎了,这却是某的不是。”
听到李林甫道歉,王鉷吓得一头冷汗,连忙急促地说道:“不敢!相国言重了,吾只是随口发句牢骚,决不曾有怨恚之心!”
李林甫微微压了压手,示意王鉷坐下,然后继续说道:“东宫危而不倒、杨钊圣宠已深、安禄山羽翼渐丰。此时阿史那旸愿意投靠,我们自然要笑纳。虽然碛西之地已有高仙芝压制王正见,然多一个阿史那旸,也是锦上添花的美事。若安西、北庭在手,则可平衡安禄山的势力,避免他过于膨胀,以免他起异心,反咬我们一口。”
王鉷连忙点头:“相国教诲得对!”
吉温轻皱眉头问道:“相国,圣人会愿意让阿史那旸主政北庭吗?”
李林甫立刻听出了吉温的弦外之音,他淡淡一笑:“圣人虽然近年不理政事,但绝不会将安西、北庭都交付与我。因此,绝不能让阿史那旸公然投靠。他既然舍得以女儿为晋身之阶,就让他以此博取圣宠吧;他既然要在圣人面前展现无双国士的风度,我们就配合他。说到底,阿史那旸只是一步边角之地的闲棋,并非冲杀的中场。此时他愿与我们同道而行,顺其自然即可。”
吉温思索片刻,犹豫地说道:“某只是不知这阿史那旸究竟意欲何为?只为北庭都护一职乎?”
李林甫忽然双目精光四射,坚定地说道:“若他只求一镇节度,或求如安禄山之圣宠,吾皆可予之!若他有非分之想,欲图祸害我李唐江山,某第一个饶不了他!”
吉温不料李林甫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他下意识摇头说道:“相国之威,安禄山尚且不敢忤逆,何况阿史那旸?有相国在,大唐稳如泰山!唯愿阿史那旸能够从王正见处得到突破,助相国一举扳倒太子!”
吉温的马屁虽然有些明显,但最后一句还是说到了李林甫的心坎之上,让他点头称是。
“说起扳倒东宫,除夕驱傩之事可有定论了?若能和东宫扯上关系,或许能够有所突破。”罗希奭顺着话题,再次谈到东宫之事。
李林甫听到罗希奭的话后,从案几的奏章里拣出一份递给他:“此乃京兆尹关于此事的奏章。耗费十几日,一无所获,只说应该是意外,并无什么阴谋诡计。”
罗希奭接过奏章,大致翻了翻,发现奏章确实如李林甫所言,毫无用处。
“不过,陛下当日便要求高翁的内侍省和陈玄礼的龙武军秘密进行调查,想来京兆尹也心知肚明,故不愿意卷入其中。”王鉷位高权重、消息渠道很多,对于宫中之事也略有所知。
“七郎说的是,圣人自然会疑心是有人故意为之,所以事发当日,就让内侍省和龙武军进行明察暗访。只是此两处的奏章均不经政事堂,故吾也不知最终探访结果如何。”李林甫深知圣人的帝王之术,因而对于内侍省和龙武军的行动从不介入:“七郎,若是有机会,汝可从高力士那里探探口风。还有,这京兆尹之位非常关键,某思之,我们还是应该将之直接掌握在手中为好。汝当多多担当啊!”
李林甫此言一出,王鉷眼神一亮,这是相国在许诺为他争取京兆尹一职啊!
京兆尹掌管长安诸事,位高权重,风光程度更甚于御史中丞。虽然事务繁杂、不易为之,但有相国在后扶持,想来还不至于成为“五日京兆”。若是能身兼御史中丞和京兆尹之职,那拜相之日将不远矣!
吉温看着王鉷的满脸喜色,面色笑容不减,心里却嫉妒得要命。自己挖空心思、拼死拼活,为相国谋划了这么多,可到现在依然只是个户部郎中,实在令人气闷啊!谁让当初圣人不喜欢自己呢?
天宝初,时任新丰丞的吉温,曾因朋友的引荐,得到了觐见圣人的机会。他本以为这会成为飞黄腾达的起点,不料圣人见了之后,只说了一句:“是一不良,我不用。”直接击碎了吉温的幸进之心。
无奈之下,吉温审时度势、四处钻营,找了个门路,在李林甫面前展现了自己罗织构陷之才。被急于扳倒太子的李林甫一眼看中,从此青云直上,累迁至户部郎中。
在别人眼里,从正八品的新丰丞到正五品的户部郎中,吉温已经是平步青云、直上云霄了。
但在吉温眼里,区区一个权力有限的户部郎中,还远远配不上自己的功劳和付出,他已经把目光盯上了王鉷的御史中丞之位。
王鉷何德何能?出身不如自己、才能不如自己,仅仅只是因为投靠相国早,便能成为大唐朝堂上位高权重、呼风唤雨之人。
“吾必取而代之也!”吉温心中燃烧着炽热的欲望。
“说起京兆尹之事,家弟近日告诉我,近来长安城中各方骚动不已,似乎多有间谍、密探之流。”王鉷竭力压住了心中的狂喜,但依然忍不住想在相国面前展示自己有担任京兆尹的才能。
“令弟交友广泛,确乃神通广大之人!”吉温知道王鉷的幼弟王焊,他也是户部郎中,却整天不理政务,竟日里最爱和长安城中的游侠豪客交往,故对于市井消息甚是灵通。
李林甫右手食指轻敲太阳穴,在如山的奏章里找了找,翻出了另一份京兆尹的奏章,交给了王鉷。
“元日大朝会之后,从大食到南诏,从回纥到吐蕃,都发动了人手,在长安四处打探消息,欲图探求今年国之方略,由此引发了不少小规模冲突,京兆尹也头疼得很啊!”李林甫带着考校的神情说道。
王鉷稍加思索,谨慎地答道:“据我所知,不少密探都是以各国商队的面目出现的。来往长安的商队,数量众多、人员混杂、旋来即走,单靠京兆尹手下的衙役,排查难度很大。因此,不若找些信得过的游侠剑客,也伪装成商队,混入其中、趁机摸底,这样效果或许可能更好。”
“七郎之策深得我心!”李林甫抚掌而笑,拿过京兆尹的奏章,一边挥毫批示,一边说道:“江湖之中有奇人,听闻公孙大娘就颇为擅长刺探情报,京兆尹可以请她参与此事。庙堂之人不能固步自封,要善于吸纳江湖人士。”
对于右相的点评,王鉷、吉温和罗希奭均点头称是。
李林甫将毛笔放下之后,看了一眼奏章,然后感叹道:“今年要在陇右、河中两地同时采取攻势,吐蕃和昭武九国在长安的耳目甚多,肯定听到了些风声,自然要派出大量人手查探!但这不过是癣疥之疾,不足道也。大战一起,钱粮消耗必然急剧增长。但愿今年东南丰稔、漕运畅通,不至于抬高长安的米价,此方为重中之重。”
钱粮之事,本是王鉷所长。听闻李林甫的感慨,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听闻杨钊奏请圣人,要将各州县所储藏的积粟丝帛就地变卖为金银轻货,将各地方征丁租地税皆变布帛,然后一并输送到京师。窃以为,此乃涸泽而渔、杀鸡取卵之道。万一将来地方有变,州县手里无钱粮,如何应对呢?”
吉温听着王鉷大义凛然的腔调,心中暗暗讽刺道:“王鉷啊,当年你担任户口色役使时,为了迎合圣人的挥霍无度,不惜增加百姓运费、搜刮戍边士卒。杨钊和当时的你比,也就是小巫见大巫吧!你现在反而装腔作势,看不惯后来者的作为了,真够无耻的啊!”
吉温暗怀心思讽刺王鉷五十步笑一百步之时,他没有留意到,李林甫听了王鉷的话后,竟然沉默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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